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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朱朗

此后数日,虽说对于林家而言,贾琏乃是外人,林如海若要过继,贾琏也无权过问。只到底占了贾敏娘家人的名分,这嗣子不仅是要过给林如海,更是需记在贾敏名下的。那两位“二老爷”“二太太”深恐谋算失败,担心贾琏在此间会捅出什么幺蛾子来。每日里总好生相待,却半分不叫其插手丧仪之事。

索性贾琏也全不在意。倘或林家有所需要,他自不会推辞。只若林家有人管事,他也无须插手。那二老爷二太太不过是心中有鬼,以己度人罢了。只这二人便是有万般不好,却仍有一样,便是为着日后更好谋算,想要争个好来,于丧事上更为卖力,倒是将贾敏的丧事办得风光体面,井井有条。端看这点,贾琏此前对二人的不喜倒也减了两分。

闲来无事,每日早起,贾琏便有如在家中一般,于院中练起武来。贾琏素来喜剑,幼时习武更是请了于此项上大成的老师。只此番因是前来奔丧,并不曾携带随身剑刃。手中无称手之兵刃,便也只好打起□□长拳来。

此套长拳,乃是前生学于祖父之手。此世轮回重生,待得再接触武学,便捡了起来。如此一算,两世时光,除却幼时尚小不便施展,之后却是日日勤练不辍,于今已有三十多年。自是闭着眼睛也能打得虎虎生威。

心随意转,力由臂发,心手身步,环环相扣。忽而闪转穿插,忽而高态快下。上击下晃,明暗有序。本自是再普通不过的十六节长拳,却端的叫贾琏打出了几许不一般的味道来。临到末尾收式,仍感有几分不尽兴。灵机一动,随手自地上捡了根树枝做剑,手中一转,便武了起来。

时而柔缓,彷如溪流,时而迅捷,似同江河。动静兼备,刚柔并济。起如虎豹扑食,落如乳燕归林;轻之如叶,重之如铁。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倒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不知攻守。

林府下人前来相寻,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一白衣少年于绿林之中屈伸、回环、平衡、跳跃。似剑非剑,似舞非舞。却端的好看的紧,不自觉让人沉迷。可那一招一式之间又自有一股强力,手中树枝仿佛长出了锋利的剑刃一般,凡到之处,所向披靡,枝尖狠辣,招招都像是直刺人的心脏,让人不由瑟瑟发抖,心惊胆颤。本是三月暮春天,木叶欣荣,可剑势未收,少年所到之处已落了一地的残叶。

贾琏右手挽了个好看的剑花,收了式。转头便瞧见了已是目瞪口呆的小厮。低头望了望零落一地的绿叶,面色颇有些尴尬。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笑道:“方才可是吓着你了。”

那小厮尚不能回过神来,眼瞧着方才剑风爽利,眉目凌厉,甚至还有几分戾气的贾琏突然又转回了温和的模样,这才止了砰砰直跳的心。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只觉喉咙痒得发紧,却是连自己都不知究竟是被吓得,还是……

旺儿跟随贾琏多年,早已熟悉贾琏作息习惯,算着点儿端了热水,拧了巾子过来,一边儿递给贾琏,一边儿摇手在那小厮跟前挥了挥,嘟囔道:“不会是吓傻了吧?”

贾琏嘴角一抽,瞪了旺儿一眼,“感情,爷是会吃人的老虎不成?”

旺儿低了头,只心中不服气的腹诽,虽不是老虎,可练武之时,那般气场阵势,着实有几分唬人。且说这林府小厮,整日里伺候的,都不过是书生,哪里见过这般场景?这不,被吓呆了都!

相处日久的人,贾琏如何不知旺儿心中所想,擦了汗,直接便将巾子甩在旺儿的脸上,这才又与那小厮道:“可是姑父有事寻我?”

那小厮恍然回过神来,只瞧了贾琏一眼,便又低了头去。心里倒是不觉得害怕了,可不知为何却是莫名地生出几分心虚来。只为何心虚却连自己也是难以言说。却是再不敢抬头瞧贾琏,吞吞吐吐道:“老爷让琏二爷去一趟书房。”

贾琏应了,拱手相谢,道:“劳烦了!”

那小厮倏忽闹了个大红脸,脚底磨蹭了两下,突然奔了出去。却是弄了贾琏二人一个莫名其妙。旺儿摸了摸脑袋,瞧着那一阵风过的身影,撇嘴道:“怎地溜得比兔子还快!难道我家二爷真是老虎不成?”话音刚落,额头便吃了一记。旺儿忽痛,瞅见贾琏不善的眼神,瞬间耷拉下脑袋。

贾琏自不会与他一般计较,偏头望向那小厮消失的月亮门,脑海中不免又想起了朱朗。他与朱朗,可谓是不打不相识。彼时,他正与周译在茶楼二楼倚窗喝茶。朱朗自楼下打马而过。街上闹市,行人穿梭。朱朗驾马疾驰,却是半点勒缰之意也无。匆匆而过,路人皆都避让,却也不知毁了多少摊子。路中忽然窜出一小童,瞧着快马,吓得傻了,只知哭闹。眼见马蹄便要砸在身上。

贾琏来不及思索,自二楼跨栏跃下,一把抱过小童滚至一边,左手在马脖子上打了一拳,右手又随手抽了身旁零落摊位架上的一根木橼插入马脖。马匹应声倒下,朱朗也应惯性被甩出一大段,只他本身武艺不差,几个起落自是稳住了身形。站定之后便一顿怒吼,“哪个兔崽子敢杀你爷爷的宝马!爷爷定要你偿命!”

贾琏站于马前不躲不避,对朱朗吼骂全不在意,眼神冰冷,刺人心骨。朱朗怔愣了好一会,隔了半晌,便也如同今日那小厮般,似是被人烫熟了脸,直红到了耳根子,倏忽逃了去。便是连刚才口中所言的宝马也是顾不得了。

贾琏瞧他衣饰打扮,自知非富即贵,且能在京中纵马行骑必定有强势后台。本以为难善了,却不料竟是这般结局。着实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措。周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后来,但凡贾琏出门。总能遇见朱朗。贾琏与茶楼喝茶,朱朗便也去茶楼喝茶。他在街角馄饨铺子吃馄饨,朱朗便坐在他的对桌,守着馄饨碗,只瞧着他吃。贾琏初时并不理会,只几次三番如此,到底烦了。

可那朱朗却死皮赖脸,不论打骂都不肯走。贾琏说他纵马行凶,毁人生计摊位。他便遣人将那街上摆摊之人一一寻了来,加倍偿还了那日众人损失。贾琏说他声色犬马,当街调戏良家女子,他便亲自一一去与往日胡闹玩笑过的民家道歉。贾琏说他圈养戏子,以作男宠,他便将府里戏子侍妾全都发卖了。

此番一来,不说贾琏,便是周译等人也是看了个瞠目结舌。朱朗,那可是京中第一霸王人啊!却乖乖当了贾琏身后一根小尾巴。哦,不,是大尾巴。

大周朝多好男风,男风之举司空见惯,众人也未觉不妥。只贾琏却始终记着朱朗往日的不堪事迹,不假辞色。缠得很了,还与之打过几场。后来,实在无法,却是指着他的鼻子骂,言其整日斗鸡走狗,声色犬马,毫无男儿志向。空守镇国公府地,白担朱将军独子之名,却将朱将军往日声威败了个干净。说得气头上,便是连“腹内原来草莽”“于国于家无望”也说了出来。直说的朱朗一无是处。

本以为朱朗素来脸皮极厚,万箭不穿,平时打都打不走。谁知此番一骂之后,竟是不见了踪影。且这一去便是三年。

贾琏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朱朗每日里缠他身边,他不觉得,如今不见了,反倒时常想念起来。每每反思自己是否做得太过了。难道这便是得到的不知惜福,失去后才来后悔不成?

只他对朱朗,究竟有没有一番心思,便是自己也没能摸得清楚。遂也只得叹了口气,吩咐旺儿收拾好庭院,便抬步往林家书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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