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想起从前的事,小强就头痛欲裂………记忆中许多都是空白,但刻骨铭心的事却没有忘记。
大郎村挨着新泰鞋业公司,十年前这里与内地差别不大……有水塘,晒谷坪,大榕树,连片的瓦房,还有老式村支部……
村子与鞋厂隔着一片荒丘,荒丘上长满蒿草……
他是鞋厂普通打工仔中的一员,在印刷车间做统计,相比流水线上的员工要好一点,可以走动,可以在桌子上写写划划………与他相邻的工位是皮面裁断车间,两者只相隔一条线。
裁断车间有一位漂亮的姑娘,眼睛大大的,一头飘逸长发,她叫杨淑娇……比小强小一岁,也是楚西人。她干的是手工辅助活,就是将别人裁好的鞋面归集扎好,坐在离小强不远的地方。
杨淑娇有一种山里人天然的美,不施粉脂,牙齿很白,小酒窝,笑起来就象一朵白莲花,她身材也是一流,全厂几百女工中她是当之无愧的花魁,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颗洁白的心,一尘不染。
办公室里多少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盯着她,组长、课长甚至台干,只要打她身旁经过,都忍不住要回头一瞥。
如果能跟她说上句话,那感觉似吃了蜜枣一样……
颜值是资本,许多诱惑摆在眼前,可她依然故我,不莫虚荣……升她做文秘坐办公室……对不起不干,调轻松岗位,不去,对于那些别有企图的人,她付之一笑。
她甘于现状,从不叫苦叫累。
厂里单身狗多的是干部,许多双饥渴的眼睛望着她,她偏偏看上了职务最低,穷困潦倒的郭小强,说不上为什么,连小强自己也觉得奇怪。
那时候的郭小强一文不名,他还称不上屌丝,屌丝至少还有一点自主权,一点生存之本,他却活的不如流浪狗,身无一技之长,兜无隔夜之粮,连换了十七八个厂,多数没领到过一分钱……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不想打工,但却无可奈何。对他来说生活就象一条鞭子,他就象鞭子下那条拉磨的驴……不打工饿死,打工是混吃等死……
这里,他如一只断线的风筝,没有亲人,没有组织,没有依靠。
消磨青春,换来的只是一顿饭。
小时候老家村子附近有家煤矿,工会出钱请了一个游方道士,教授职工子弟习武练拳。
小强跑去偷学……别人在操场练,他在一旁看,什么话也不说,隔三差五弄条鱼送师父……
村子里穷,没有别的东西,小强只会摸鱼……师父很晚才睡,他就站在师父门外边……那时他才十岁,这样过了三个月,终于在一个大雪天,冻得发抖的小强被师父领进门。
可是师父却很奇怪,不准他学招式,以前偷学的招式必须忘得一干二净……师父只教他心法,打坐,站梅花桩……其它一概不教,也不许学。
不学招式只能当沙包……矿工子弟在操场练拳击,他就成了活靶子。
村里的牛二也加入进来,他家里有点钱,交得起学费,牛二与小强关系好,暗地里把学来的招式传于小强……师父很快就看出端倪,然后发了很大的脾气,牛二被抽了屁股,小强单独关在练功房里……抽断了三根竹板……但他没吭一声咬牙挺过来,师父看了他很久,然后告诉他道理————最高武学是无招无式的,要想学会最高武学,就必须忘记那些招式。师父之所以达不到最高境界,就是因为先学了招式,所以不希望你再走老路……尽管当时小强不明白,但他相信师父。从那以后,他再没去瞧过别人练武,这样过了三年师父离开了,三年中他没学过一招一式,除了心法。
他打不过别人,但却很能挨打……
杨淑娇有个表姐,三十多岁,一脸病容,在厂里干了多年,她就是表姐带出来的。表姐也不主张淑娇与小强谈朋友,在她看来小强漂浮不踏实,家里又穷,更主要的小强生就一副屌样,不知屈就……
淑娇别的对表姐很顺从,唯独这一点很坚持。
一开始小强还没当回事,但相处一段时间小强就被感动。
那时候很苦,女孩子八个人一宿舍,男的二十多人挤一通间,跟工地差不多。经常加班,洗澡要排队。
许多条件比小强好得多的干部,技术员想泡她,杨淑娇不为所动。不是小强要去追她,一开始是淑娇主动,小强还拿着劲。
被人爱,被人追的感觉真好,尤其是在失去之后……让人倍觉珍惜。
小强睡的铁床靠近窗户,早上淑娇就是闹钟,她与小强不同,很乐观,很开朗,从不悲天自悯……
她的声音就象百灵鸟,上班前她总会在最后一刻叫你起床,下班会抢着帮你洗衣服……吃饭前,她把碗里仅有的一点肉丝挑给你,说不喜欢吃肉……休息时,她陪你,她就是这么一个纯朴,善良,美丽的姑娘……
那个时候没有亲热的地方,开不起房也租不起房,厂房外面那片长满蒿草的坡地,就成了亲吻的圣地……
刚开始,小强甚至不会亲吻,
只要单独相处,只要紧紧相拥就会感到充实。
这段时光只维持了不到三个月便嘎然而止。
小强在镇上找到一份更好的活,那是一家上档次的酒吧,他做酒吧仔。在工作稍稍安定后他便去鞋厂看她,可她却不能出来,那个时候台商办的厂子把人当机器一样看待,连车间都不能出……
小强太急切想见到她,生平第一次爬了围墙,直接翻越后墙走到车间,那时正是黄昏………天边一片乌云……
一切从那一刻开始,一场编织的巨网从天而降……
台干经理柴火贵和地痞流氓治保队王运虎相勾结,邪恶的目光对准了他……
他很能挨打,但那一次非人的折磨,几乎将之置于死地……
那一次死里逃生打醒了他,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不能再在流水线上消磨……他发誓要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