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梁少卿讶道。
直至被拉出了大厅走上了东边的楼梯,再也寻不见楚湘琴的背影,梁少卿这才缓过神来,此刻牵着自己手的正是夏诗诗。
夏诗诗略有责备神色,道:“我这才离开多久,你这小子真是一灾星,去哪里都能搅出乱子。”
梁少卿驳道:“这你也好意思说,你刚这一去便没了踪影,我人生地不熟,如何是好?哦,对了,楚姑娘......”
夏诗诗见这少年一脸迷茫,眉头紧锁,但道出“楚姑娘”三字后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打断道:“楚湘琴?哈哈,梁二公子,你定是被她的美色迷倒了吧!”
梁少卿立正色回道:“莫要胡说。这天香楼与你们羽衣阁是一起的没错吧?”
夏诗诗应道:“没错啊。”
梁少卿道:“如果可以,我想见一见楚姑娘......”
夏诗诗见这少年此刻这般的严肃劲不禁笑起来,右手伸出食指轻点了下梁少卿的额头,道:“瞧你词不搭调的,不过实话告诉你,楚姑娘这会儿可见不到。现在我要带你去见另外一人。”
还未待梁少卿反应,夏诗诗已经拽着他的手又上了楼去。经过走廊时,梁少卿还不忘看了看人群,白玉生已经回到了他原来的席位,和秋雨派的众人坐在了一起,于是便再想找到梵老头与林香儿的身影,毕竟算是不辞而别,显得有些失礼。
只是大厅之内一团胡乱,十几位天香楼的侍女正在安抚宾客们的情绪。梵老头与林香儿已不见踪影了,想必江湖高人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已经离开了也说不定。
夏诗诗与梁少卿二人这一走,便上了六十层,直到了顶层。毕竟从小在险峰上长大,也有不俗的内力修为,梁少卿只觉得略有些发热,换做旁人以此速度一口气直上百丈高楼便是要气喘吁吁生不如死了。
这天香楼的顶层与四四方方的底层大厅全然不同,竟是一个环状,四围均是木窗,只在楼梯口的正东面有一扇门。此处中心露天,抬头便可以看见天空。当时在天香楼脚下可见不得顶层竟是这般景象,若不是大厅过于雄伟过目难忘,这一下还真要以为天香楼是一个环状的建筑。
夏诗诗道:“随我来,就在这里了。”
说来也有趣,梁少卿跟着夏诗诗便无更多想法,不知为何总会对她唯命是从,跟随夏诗诗从那扇唯一的门进入。
墙壁柱子均是红底金边,这一层的房间一间通向另一间,应是环着楼层转了一圈。本以为是要随着夏诗诗如此绕上一整圈,也不知是经过了第几扇门,面前那扇门相较先前的要明显宽出不少,门框的修饰也更为精细,竟是用镀金条雕出一对凤凰比翼双飞的形象来覆盖了整条框架子。
夏诗诗手握空拳在门上轻轻扣了三下,道:“金婆婆,我把梁少侠带来了。”
屋内并没有人回应,不过顷刻,门倒是自行打开了来。
屋内正中是一张长椅。与其说是椅子,称此为“床”似乎也并无不可,三围俱全,边框角落均有金边镶着以作装饰。那榻上盘坐着一位约莫四十来岁妇人,仪表大方,装束整洁。一席黑色长袍披在身上,长摆直拖到地上来。
梁少卿见这妇人双目微闭,气息均衡绵厚,当下便知此人内功深不可测,实属当世高人。但见这妇人风韵犹存,便小声对夏诗诗道:“这位夫人似乎......称不上婆婆吧......”
夏诗诗一改“常态”,当即厉声道:“不可无礼!”转脸又对那妇人道:“婆婆,他这小子为人轻浮口无遮拦......”
自梁少卿与夏诗诗相识以来,这女子颇具英气,和柳江心倒有几分相似。但前者并不知晓,这夏诗诗的常态便是现下这番。金枝叶面前,她可不敢造次。只不知为何,与梁少卿那小子在一起,严肃如夏诗诗也多了几分活泼来。
“哈哈,诗诗,无妨无妨......想必这位就是梁公子吧?”那妇人微微睁开眼来,似是没有听得眼前这两位小辈的言语一般。相比面容来,这美妇的声音道当真苍老得许多。
梁少卿毕竟是御剑门的弟子,礼数自是周全的,当即拱手道:“前辈,我这个小子说话实在不知轻重,还望前辈见谅。敢问前辈便是夏姑娘总挂在嘴上的金婆婆吧?”
那妇人点点头道:“你也叫我金婆婆便是了。小子,梁天佑那小子近几年可好?”
梁少卿以此人面容来判断不过与梁天佑年龄相仿,这一口“小子”无比顺畅,倒叫得梁少卿稍有反感,不禁急道:“前辈,义父近年来一切安好。可您何故称我义父作‘小子’?”
金婆婆不禁笑出声来,又道:“老身今年九十六岁,与那小子的爹爹同辈,叫他一声小子难道却是不应该咯?那依梁少侠之言,老身该叫他作什么合适呢?”
梁少卿惊道:“前辈您......您竟然、竟然九十六岁了?请恕晚辈失礼!”
这美妇面容不过四、五十,她出口便是高龄九十六还真是稀奇!
金婆婆微微点头,脸上便是一直微笑着,满眼的欢喜,似乎很喜欢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道:“无伤大雅,不碍事,不碍事。”
梁少卿毕竟说了些失礼的话,见夏诗诗一直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站着,这下也不禁信了,不好意思再多嘴些什么。
不晌,金婆婆竟不禁叹了句:“像,真像......”
梁少卿讶道:“您、您说什么?”
此事不难发现,金枝叶不久前便注视着梁少卿,面色似是见了老友一般,总泛着微笑。只这笑容忧喜参半,一个后生晚辈的小子实难揣摩。
金婆婆语气和蔼,话语之中更是多了几分喜爱:“小伙子,你让我想起了两位故人,旧相识了。想起来倒真是一段好时光啊,不错、不错。”
梁少卿好奇道:“金婆婆所说的这位故人是......”
金婆婆也不忌讳,当下问道:“你有兴趣知道?那老身便先问你两个人来,楚沧洋、楚澜霜这两个名字可曾听说过?”
梁少卿听闻此二人为“楚”姓,不禁面有异色,又道:“晚辈孤陋寡闻,想必这二位前辈可是出身传说中的剑神楚门一派?”
金婆婆道:“喔?你竟然也知道当年江湖上有那么一个楚门的存在?可是那姓梁的告诉你知道的?”
梁少卿心里也知道,金婆婆口中“姓梁的”定是义父梁天佑了,然而回想起来,一十六年来,梁天佑从未主动谈起过有关“楚门”的一切,若不是有那曲谱一事,恐怕现下也未曾听说过楚门的存在,只道江湖中曾经有一个姓楚的剑神,便道:“金婆婆,义父并没有提起过此事。楚门的名头响得很,晚辈虽是初入江湖,却是听到了不少的。剑神的名号,贯彻古今呢!”
金婆婆听此一语,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凉意,道:“哼,想那姓梁的也不会提起这些陈年旧事来。”
梁少卿想起梁天佑当晚提及楚澜霜这个人满满的愧疚之意,立欲反驳,但也注意到金婆婆语气之中对梁天佑很不待见。出于礼数,便也住口。
金婆婆毕竟是江湖前辈,一眼也瞧出了梁少卿那点心思,只是并不在意,说道:
“想当年,老身初入江湖之时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楚门当时在江湖之中如日中天。时任楚门掌门人的便是楚沧洋楚大侠了。时至今日,提起楚大侠来,老身仍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梁少卿心念道:“如此听来,这位金婆婆对楚大侠竟是满满的仰慕之心?”当下也不插话,只听那金婆婆继续说着:
“那时候,楚门弟子一百五十余人,门人弟子皆是非比寻常的,一时风头无二。楚大侠以剑法神通,当真无愧天下第一。剑神楚水云我们这辈只得闻齐名,也不知究竟如何,倒也真的想过,这楚沧洋便与那楚水云一般也是不无可能的。”
“这位楚大侠您老每每提起总是这般的说法,天下当真有如此神通之人?”夏诗诗问道。自六岁被金枝叶收入门中,十多年来夏诗诗与她朝夕相伴,听得楚沧洋的事迹却也只是次数寥寥。但金婆婆一向言语苛刻,对此人评价如此之高,夏诗诗当下也耐不住好奇之心了,便插嘴问了出口。
金婆婆点点头,微笑道:“诗诗啊,你这年纪的孩子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若论当今天下,你认为哪家子的小子称得上当今武林的高手呢?”
这一问,夏诗诗当即认真想了想,伸出右手摊开了指头,然后自食指到小拇指每隔片刻便弯起来一只,正是在心中仔细思量着天下高手。梁少卿听此虽是不语,心中不禁也一并思索起来:“论当今天下,义父自然算是一流;神风门的张师叔与义父齐名,便也算一流。那个叫做白玉生的既然号称天下第一剑,那自然也是当世高手......”
梁少卿思绪未断,夏诗诗已然开了口来:“师父您是武林前辈,虽然年事已高,但仍当是第一流。”
金婆婆不禁笑道,道:“淘气鬼,就属你嘴甜。老身已经年近百岁,便不用算上啦。”
夏诗诗嘻嘻一笑,又道:“师姐也是您的关门弟子,三岁便跟了您,她算得上。”
金婆婆道:“琴儿那孩子总归继承了楚家的好底子,学起功夫来也是卖力得很。若不是念她心中仇恨太深,戾气太重,老身自然是要将生平所学尽数传给她的......现在这般防身纵然是够了,但论高手排行,还是勉强了些。”
梁少卿不禁一怔,心念道:“楚姑娘生得大家闺秀的模样,又弹得一手好琴,竟也会武功?天下之大,果然能人辈出!”
夏诗诗低声道:“原来如此,我原以为师姐跟了您近二十年,定是当世第一流了。难怪您老不让师姐离开天香楼......”
夏诗诗与楚湘琴都是金枝叶的入室弟子。这些年来,金枝叶总让夏诗诗东奔西走,却只让楚湘琴以歌姬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夏诗诗虽不是小气之人,但难免觉得婆婆有些偏袒了楚湘琴。
但夏诗诗也不知道,金枝叶不允楚湘琴离开天香楼另有深意。
金婆婆笑而不语,念及“楚湘琴”三个字背后的种种,岂是夏诗诗一时间能够明白的。楚湘琴尚且年幼,纵使天赋异禀,区区十六载又怎能修得天下第一的身法武路来?再者楚湘琴心中因灭门而起的血海深仇根深蒂固,若真将毕生绝学尽数教了去,她要寻仇,金枝叶如今年迈之躯也不便拦她。
江湖之上,窥觑楚家祖传绝学的人遍布天下,楚湘琴在那群人心中就是解开楚家密语的钥匙,当真踏上了江湖,惹祸上身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夏诗诗见金婆婆不说话,便道:“那就不说师姐了,御剑门的梁天佑、神风门的张古灵、秋雨派的白墨宣、白玉生父子、御剑十二侠之首的贾源,这些想必算得上当世一流高手了吧?”
金婆婆听夏诗诗此言,不禁笑出声来,故作责备道:“诗诗,老身这些年让你行走江湖,你便得了这个结论出来?”
夏诗诗不解道:“这些人难道不算?诗诗不解。”
梁少卿这一会儿虽不言语,但心中对夏诗诗适才的话还是有所认同的,当下也觉得这老婆子当真刻薄得很,这些人不算,何人算得来第一流?当下略有些负气道:“莫非秋雨派那秋雨四剑倒是算了一流?”
这句话倒也不是真说了秋雨四剑如何如何高明,只是梁少卿心中有所不符,语气之中倒有不少讽刺的意思。
金婆婆也不生气,摆摆手道:“年轻人就是心直口快,老婆子看得欢喜!不过你们可听过一人的名讳,叫做曲径幽?”
“曲径幽?!”梁、夏二人不禁一怔。夏诗诗只道此人是通幽门门主,但从未见过此人,梁少卿则压根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比起楚沧洋来,楚澜霜的功夫真是差得很了,据说还动了些歪心思,也难怪楚门最终衰败,终于惨遭横祸。那张、梁二人与楚澜霜齐名,当年那些苟且之事,我都懒得提起,即便如此手段也是折损了当时门中最好的四十余位高手,那功夫之糟粕可真的上不得台面来了......”
金婆婆此时语气深沉了不少,少许的愤怒之外也听不出是哀伤还是同情,愤怒之中又听得一些喜悦来。
梁少卿听得此事与义父有关,虽然一向敬重他,只是内容如此,一时也不禁自觉面上无光,口中无话。
金婆婆接着说道:“也不说这些了。十年前,老身与那曲径幽交过手,哼哼,这后生小子,身法可真是让人吃了一惊呐......”
夏诗诗追问道:“婆婆,您、您的内力可是达到了天字品乙等啊,此人武功当真如此之高?”
梁少卿心中震惊,料想梁天佑的内力不过天字品丙等,当世之中,能突破天字品丁等的人已然是内功极高,冠绝天下了。然而若说金婆婆是天字乙等的功力还可接受,但那先前闻所未闻的曲径幽也是这般高深莫测着实让梁少卿感概,天下之大,一山还比一山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