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到了财务管理科，叶翰飞的工作内容一下子丰富了起来，除了秦刚让她做的快报，各种各样的会议也多了起来。这些会不需要她发言，确切地说她也没有这发言的资格。她的出席有时只是为了证明财务部派人参加了，而这些会基本上和她部门的工作也没有太大的关联性，只是在别的部门召集时作为对某些事情的知情权让他们友情客串了一把。参加这种会基本上就是秦刚不愿意出席，但部门又接到了相关单位发送的通知，不去，是不给召集部门面子，去呢，就派一个微不足道的管理人员去应付一下。叶翰飞参加过几次秦刚让她去客串的类似会议后，就总结出了一些参会经验。起初，她每次都很认真的听会，并在本子上做着详细的记录，从汇报人员讲述的问题到个别部门领导的点评无一遗漏，但她发现当她将参会的内容在会后向秦刚作个汇报时，他总是一幅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模样，他甚至压根就没有想听她说会的意思，他的意兴阑珊让专心汇报的叶翰飞不禁有些愤怒。后期秦刚再让她作类似的会议替补时，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从头认真的听到尾，而是有所选择的作个记录，她只在意他们议题中一些有意义的内容，一些与企业的生存息息相关的问题，比如产品质量、市场营销等等。会后，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主动地去向秦刚汇报会议内容，而是在他想起这个参会的事，问她相关的内容时，她才轻描淡写地说一下。她甚至从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里就看出了他对此类会议的漠不关心和不以为然，但还佯装对这会议的知情权，无非就是想提醒自己要适时汇报。但一想到自己给他汇报时，他那幅无关痛痒的表情，比如，他会低下头拉起裤管，当着她的面毫无顾忌的挠着腿，或者歪着身子，将他的一条腿搭到办公桌旁的矮柜上摇来晃去，抑或拿着电动剃须刀在他那张显老的脸上，挑眉歪嘴的刮来刮去……这些有失体统的举止，让专心做着汇报的叶翰飞立马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
这个粗俗的人，你说他不懂礼节，在看到大领导时他比谁都显得谦恭，他的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他的目光中全是崇敬和顺从，他会一直看着领导，盯着领导的眼睛表示出他内心的诚恳和认真。而在此刻，在他的独立空间中，像是要找回一种平衡般，他在下属面前趾高气扬地放肆着，说话粗俗而没有水准，他很少在他们面前谈具体的工作，在这些年轻的科班出身的下属面前，他摆的是老资格和占山为王后的跋扈，他所要做好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不遗余力地讨好公司领导，二是阴柔并举地拉拢能干的下属。他看中了刘小恬的工作能力，并在她的兢兢业业下为自己的脸上不断贴金，他厚颜无耻地将她的创新思想和工作成果据为己有，在公司领导面前言之凿凿，将自己稳稳地推上财务部长的宝座。在公司的经济运行分析会上，他一字不拉地念着刘小恬专业又精练的分析报告，将他专业的浅薄体面地隐藏了起来。而性情柔和、淡泊名利的刘小恬一直以追求工作的自我突破为目标，在不断提升专业能力的同时，也毫不设防地让秦刚投机成功。
但是金子一定会发光，在秦刚出差无暇开会的时候，刘小恬作为替补代他参加了几个会议。那是几个关于公司建立内控体系和对几个单位增资扩股、兼并收购的重大会议，作为出席会议的部门代表，在公司领导的善意询问下，她站在部门的角度，侃侃而谈，提出了很有参考价值的几条建议。她的言简意赅和专业判断在几个参会的部门人员中显得出众而特别，也引起了几个公司领导的高度关注和重视。她以她过硬的专业能力低调地走进了公司领导的视野，即便秦刚几年来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压制她的光芒，让她呆在办公室默默耕耘而鲜少抛头露面，但正如阿基米德曾说过的：“假如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推动地球。”机会总是留给有所准备的人一样，不管她是不是有升职的打算，她的人生从此就进入了一个不断被别人规划和调整的阶段。直到她辞职离去，关于刘小恬在这个过程中所经历的挣扎和折磨，除了当事人，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就算是她走后，一些关于秦刚为了排挤和打压她而使出的一些卑劣的行径，叶翰飞也是在后期的工作中，从别的部门的同事嘴里才零星地得知。她记得刘科长来办理辞职手续时，眼睛里所流露出的那种如释重负的坦然，她没有在刘小恬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一毫对这个部门的留恋，她微笑着和他们告别，然后毅然转身，她的眼光在扫到秦刚的一瞬，呈现得全是不屑和鄙夷，她甚至连一个微笑都不吝给他，就在他的面前高傲地离去。叶翰飞在刘小恬瘦弱的背影里看到了她的骄傲和坚强，也在她挺拔的身影和头也不回的离开中，发现了秦刚的外强中干和做贼心虚。
许是刘小恬事件成了梗在秦刚心头的一根刺，他从年后开始，对于部门人员的工作就不断地做着无章可循的调整，他杜绝一切让员工独立自主的机会，哪怕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汇报，他也会将汇报材料看了又看，确信没有公司领导参会时，才让下属去参加。但凡体现部门权利和有高管参加的会议，他都会亲力亲为，他不放过任何可以证明他存在的机会，包括每一次在场面上的抛头露面。他对汪承波和高振凯采取恩威并施的策略，一方面他需要利用他们的工作能力来巩固自己的位置，但另一方面他又担心难以提防的同性野心会让他的位置岌岌可危。他开始忽视越级管理，自行安排两个科室的青年员工做事或去参加一些无关紧要的会议，而将那个自信心过度膨胀的汪承波有意无意地晾在了一边。从内心上来讲他很受用汪承波对他的低眉顺眼，却对刘小恬手下沉稳内敛的高振凯有所防备。他一面鼓励高振凯积极做事，不断地在他面前许诺美好的前程，一面又切断他上台展示的一切机会，牢牢地掌握住这个部门一切有价值的资源。他要让他们在他的管制下只做事，不成长。
以前开会时他常会带着汪承波参加，但现在他将陪同参会的人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叶翰飞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跟着他参加了好多次会议。他在其他部门领导的面前极力鼓吹他的这种做法，说是为了快速培养新人，让他们能够时刻聆听到公司领导的战略思想。他开始在会上大言不惭的宣称，他是如何关爱员工，建立人才梯队，并为他们积极地搭建成长的平台。他口是心非的话为他赢来了不明真相人的赞许，也让他成了几个和他一样面善腹黑的领导竞相模仿的对象。有的甚至手段更为隐蔽而高明，比方说谭晖的那个部门领导。
谭晖自从在叶翰飞的宿舍里看到向哲成后，有一段时间没来找叶翰飞。直到三月中旬的一天，他到财务来报销，发现叶翰飞不在会计核算科后，才知道她工作调整已有一段时间了。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敲开了财务管理科的门，但和叶翰飞说话时他脸上的表情和以前相比明显有些不自然。
看到谭晖，叶翰飞倒和往常一样，和他愉快地打了声招呼。
“谭晖，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我还以为你出差了。”
“只是出了个小差，就在省内，当天就返回了。最近这段时间，公司又有了一些新的项目，好像是说要引进什么战略投资人吧！前几天，部门领导开会，我们领导回来后说，可能最近要准备一些净值调查的资料，让我们做些准备。可能过两天就有一个很著名的事务所来咱们单位收集净值调查的信息。”
“是吧！那财务一定脱不了关系。每次公司的战略调整，财务都得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审计、评估。”
“是的，好多资料都是财务数据，你们部门后面又要忙了。最近没有来财务，没想到你们部门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刘科长居然辞职了，真是可惜。给你调整一下工作岗位倒是好事，换个科室不是一直都是你的想法吗？”
“是的，变化天天有，今年特别多。你又来给你们领导报销交通费呀！”
“是的，每个月三百，她一分钱不少。”
“你们领导也真是个奇葩呀！本来收入就比你们都高好多，还要争这部门每月三百的交通补贴费，怎么好意思每个月都拿这钱的。自己有车开，还来报销打的费，让你们这些员工出去办事天天去挤公交车，真是过分。”叶翰飞看到谭晖手里拿着的报销单忍不住就脱口而出。
说到工作上的事，谭晖原先的不自在一下子就消失了。他们两个原本也就是在日常工作的交往中越来越熟悉的，现在一讲到工作，这一段时间以来个人感情上的别扭一下子就消除了。
他看叶翰飞望着他手里的报销单一脸的愤怒，就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道：“公司里这样的领导多得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说，这些人的贪婪就是管理不到位造成的。制度和流程的缺失，权力和义务的制衡不到位，内控不严，才会导致目前管理上的各种漏洞。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愤世嫉俗，实在对公司的管理起不到任何的积极作用，上层的励精图治和大胆革新才是治标的根本。”
“是呀！谁会相信一个满口关爱下属，一脸慈祥，每天打扮得端庄得体，仿若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业女性，还会对这部门预算额度内的三百块交通费如此精打细算，这事就算是说出去也没有人信呀！谭晖，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流呀！前天中午，我就听张姐说了一件事，你们领导和张姐的老公在一起吃饭，开饭前，他们先在酒店里打了一会儿牌，你们领导和张姐老公打对家，因为打牌的另外两个人是公司领导，你们领导和张姐老公明明赢了，但在打牌的过程中，你们领导却从头到尾一直在奉承公司领导的牌技，搞得张姐老公后来都不好意思出牌了。回家后，他将这事说给张姐听，看来呀！你们领导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恐怕就得益于她那出神入化的溜须拍马吧！”
“哈哈，翰飞，我觉得你点评人物的语言真是入木三分呀！即犀利又尖锐。告诉你吧，年后，我们部门也有人辞职了，陶安居这两天刚打了辞职报告，他去上海的一家律师事务所了。去年他考过了律考，但公司一直也没有给他一个合适的岗位，他本来以为获得了律师证书，公司会给他一个实现人生价值的平台，但你也知道，我们这个部门在公司里一直都是个人才流失比较严重的部门，在我到这个部门之后，就听说了好多人辞职的事情，好像走的人基本上都是通过律考的人。”
“那么你呢，你是怎么打算的。”
“以前我是想在这里安居乐业的，但通过这一年多的工作后，就没有在这里生根发芽的准备了，再说了，要是后面你也辞职走了，我也就没有在这里坚持呆下去的必要了。”既然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隐瞒这一年多来对她的好感，还不如索性敞开心扉，一吐为快。
听了他的话，她没有显示出惊讶的表情，而是示意他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此刻的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倒很适宜两个人做个私密的聊天。她微笑地看着他：“有兴趣听听我的感情故事吗？”
“当然，这一年多来，我一直都很好奇，只是你不说，我也不好问。”
“那你现在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他一脸探询的表情。
“我刚上大一的时候，时间从那年的十月十二日开始，真正确立男女朋友关系是同年的十二月六日。”
“你记得这么清楚呀！我还以为你们是到大三，大四才谈的，没有想到，你那么早就谈恋爱了。”
“呵呵，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呀！我和他是老乡，我们是在老乡会上认识的。认识的当天，他就来追我。”
“这么主动呀！我很好奇他是用什么方式追到你的？”
“用他的执着，还有日常生活中一些让人感动的细节。”
“能不能说几个有代表性的例子，好让我在以后的感情生活中也能加以效仿，如果运气好的话，希望我也能碰到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然后用这些招数来打动她的心。”
“哈哈，那有千篇一律的爱情让你模仿的，不过，我觉得温柔的呵护和恰到好处的体贴一定会打动那个与你有缘的人。让我来想想，那些有代表性的往事，然后给你做个归纳、总结。”她眨了眨眼，开始陷入往事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