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眼睛仅仅几厘米的血池，从这个角度观看，真是绵延万里，无趣到窒息。血液的流出，据说是身体在哭泣，它以这种痛楚使人警觉，使它得以舒适的继续保存。但寞啬很少有这种痛楚，即便亲眼看见，感觉也不强烈，他仅有的第一次感觉到身体难受，是肚子咕咕噜的响个不停，那是身体第一次给他的强烈警觉，他记得清楚，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部落，四面环山，树林围绕，单层的木屋依树而搭，爬到树顶，可以看到下面的树荫里，是数不清的深褐色的木板房顶，下面有身穿葛色布的家伙出入。
这些家伙，寞啬都讨厌！
然而这些讨厌的家伙都听从一个头包麻布的女人，也就是他们的老大，这个女人脸色焦黄，点缀麻斑，上翘的大嘴唇下，露出两颗门牙，说话喜欢吼，行动要靠扭。这样的玩意儿，他很怀疑为什么别人都要听她的命令。
那时的寞啬没有家，也没有名字，他和十几个小孩住在山腰的洞穴里，后来他们从族落里的大人们手中抱着的女童里知道他们是男孩，是低劣的性别，已被上天抛弃。
然而寞啬根本没有觉得失落，他活得意气风华，通过与同住在山洞内男孩们决斗，他成为了他们的老大。他带领着他们，昼伏夜出，利用四面大山的有利地形，白天躲避，避实就虚，晚上活跃，进村偷粮，搅得六畜不安，人人烦躁，气得龅牙女人乱吼乱叫，隔着几里路都能听见。
这时候，寞啬嘴里会衔着一片树叶，吹着哨子，坐在树枝上，得意的音调回响山岳，四面悠扬。
“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轻蔑的笑着。身后的小弟就给他轻轻锤肩。
经常打胜仗，肚子就不会饿，他是很得意的，然而身体的温饱问题解决后，时间久了，他会产生疑问，虽然不明显，然而问题一来，就很值得开动脑筋：“龅牙女人既然不行，为什么不换一个聪明的老大呢，就比如我？”
他问了一下小弟们的意见，话一说出，立即就得到了小弟们的肯定，这使得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应该将这个想法告诉那些家伙了。”他想，“但是需要一个传信的！”
寞啬自己是不能当这个信使的，那些小弟们也不能胜任，最好找一个部族里面的人。
这个想法与他一起煎熬了一段时间，终于在几天之后，他与小弟们在一处树林嫩绿，花草环绕的地方发现了一对年轻男女，他们手牵手，嬉笑玩闹，正在指点着路边的花草。
“阿妹，你就是这鲜艳的红花，我就是下面保护你的绿叶，我们就像这朵花一样，永远都在一起。”那年轻男子说。
寞啬伏在不远的草堆里，听见这话忽然很嫉妒，瞥了一眼那年轻男子，白面红唇，英俊挺拔，一表人才。论相貌远胜过身材发胖的寞啬。
“哼，就凭你这花瓶，你算什么玩意儿！？”寞啬大吼一声，带着七八个小弟冲了上去，将赏花的两人围住。
“啊！”那个女孩子猛见这一群顽皮孩子，一个个破烂衣物裹身，她就像受了惊吓的小兔，慌忙躲在了那男子身后。
“你……你是……”这英俊男子一脸惊惧，他早知道寞啬这人，但不知道他叫什么，只从族人们无可奈何的神情中听说过他们的顽劣事迹。
寞啬冷冷的瞥了英俊男孩一眼，道：“不愧是专门用来做人种的花瓶子！”他忽然转过脸，喝退了站在身后的小弟们。
小弟们退下，被人群逼视的英俊男孩压力顿减，也恢复了一些镇定，他看着寞啬，不过是很寻常的一个人，虽然脏，但年龄可能比他还小。
“你想干什么？”英俊男孩问。
寞啬呵呵一笑，道：“现在，我们就剩下两个人了，我想跟你一对一的单挑，你如果赢了，可以带着女人走，我们不为难你，可是如果你输了，你得给我向龅牙女人传一句话，那个女人也得留下！”
那女孩子被寞啬盯得脸发红，忽然站在一边，叱道：“不要女人女人的，我没那么老！”
寞啬一怔，道：“嗯，输了这个女孩子就得留下！”
谁知那女孩却拉住了英俊男孩的手，叱道：“别理他，我们走！”她转过头，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多余。
英俊男孩正是求之不得，他可不愿与这脏污的人纠缠，看了寞啬一眼，便回转身去。
“你这个女人不要多管闲事，这是男人之间的决斗！兄弟们……”寞啬回过头叫道：“把那女的给我拦下来！”
一阵哄嚷声中，女孩惊叫着被拉走。那英俊男孩呆站着，大气不敢出一声。
“好了，要救那个女人，打倒我就行了！”，寞啬抬起脚步，微微仰起头，就站在那人面前。
“你先不要管我，快回去叫族长来！快！”那女孩子被寞啬的小弟们围住，向英俊男孩大叫着。
他看着她慌张的脸，决定听从她的主意，脚步向后一退。
寞啬忍不住了，骂道：“无能的玩意儿！”一脚将他踢到在地，身体扑了上去。
英俊男孩被踢了一脚，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股痕劲，他猛的翻转身，对着跑来的寞啬低头猛冲上去，双手一搂，抓住了寞啬的腰，身子一挺，竟然将寞啬横举在肩上，一个旋转，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打呀！打呀！用力打！”旁边的孩子们沸腾了一身血液，大声叫喊，不知是给谁助威。那女孩捂着脸，低若游丝的声音从指间里透出：“别打了……”
两人翻滚在一起，浑身是泥，彼此揍得鼻青脸肿，起初寞啬挨打较多，但他有一种狠劲，越战越勇，到后来，竟是大占上风，坐在英俊男孩身上，一拳接着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双手瘫地，也没了还手的力气。
“好了，你输了。也该知道我的厉害了。”寞啬站起来。“依照约定，我要你带一句话给龅牙女人，就说让她将族长的位置洗干净，退位让贤，由我来做你们的族长，听到没有。我要你原原本本的将这句话带给她！至于这个女人，我接位的时候自然还给你！因为那时你们就是我的小弟了！”
女孩子忽然放下手，仔仔细细的看了寞啬一眼，睁大了眼睛，问道：“你说什么？要做我们的族长，可你不是女人啊！你凭什么？”
寞啬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傲然道：“凭的就是它，龅牙女人相貌古怪不说，而且脑子也不够用。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
“好了，别装死了！”寞啬不耐烦的踢了那英俊男孩一脚，“赶快回去，明天我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先提醒你们，别想耍花招，搞埋伏，这一招对我行不通的！”
第二天，寞啬得知消息，说是龅牙女人坚决不愿意，但抵不住被日夜搅扰不安的愤怒族人，被关进了栅栏房，他们一致同意寞啬接任族长，就在明日。
寞啬高兴了一晚上没睡着觉，那一夜嘴角边随时可以听见他轻蔑的笑声：“龅牙女人，你的时代完了，该轮到我了。”
第三天，他带上全部小弟，领着那女孩子，大摇大摆的走进族落，准备接任族长一职，但刚一进门，随即涌上数不清的人来，手持木棍，一脸狠笑。寞啬自然蹲下了身子，双手抱头，任由族民们暴打一顿，之后被关进栅栏房，鼻青脸肿的对墙反思：“这个龅牙女人，等我逃出去了，一定给你好看！”
但是三天之后，他和他的小弟们就都被放了出来，原因无他，只是族里不愿意将粮食浪费在他们身上，而且看管还需要人手。他们只希望寞啬这些人永远不要在眼前出现。
“可恶，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寞啬鼻青脸肿的想，然而面前只有冰冷的山洞石壁，“你们将女孩养大，跟别的部族换取粮食，相貌好的男人做种，为什么单单抛弃我们？我要吃的，还是能从你们那里拿到，为什么不接纳我？这些玩意儿，那个龅牙女人！可恶！”
“老大，今晚上什么时候溜一趟？”一个小孩问，他说的溜一趟，是说到族落里偷一些吃的。
“老规矩！”寞啬点点头，双眼放出火一般的光芒，他今晚一定要让龅牙女人好看。
当他们磨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偷偷摸摸的跳在熟悉的路上时，大老远看见前面升起火光，火光一起，风声大作，哭叫求救的声音顺风吹来。他们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事，脚步加快，来到了族落。
这里的木房早已烧毁，一个个身穿白衣，手拿白色电棍的士兵拖拽着族人，穿梭在火海里。寞啬看见他们围城一排，族人们就双手抱头，蹲在地面，在身旁，死去的族人尸体排在一处，犹若串烧上排列的生肉。族人面露恐惧，与那些死去的族人一样不敢轻微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