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杨远(1 / 1)

陷阱?

闻言,苏牧眼睛眯了眯,心说我大概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是啥样了……

他用推断的语气问:“小股蛮子犯边只是表面,还有别的埋伏?”

李广肩膀无力地垂着,两鬓的苍白像是突破了岁月的禁锢,让这名骠骑将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永安十八年七月,先帝还在位,现在的陛下也才十岁……”

“我去南疆换防,杨远带两千骑北上清缴蛮子……所以我没来得及多叮嘱他几句,此去千万谨慎……”

深沉而悲伤的语气感染了苏牧,他无言地拍了拍李广的肩膀。

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什么安慰都是徒劳的。

李广深吸了一口气,把面前的浊酒一饮而尽,然后再倒满一杯,再喝完。

低低地吐了一口粗气,抹了一把脸继续说:

“那是专门针对杨远的围猎。草原十大高手倾巢而出,任凭同一个人调度……前所未有。

“因为那时候草原的共识是,绝对不能让赤炎骑,再出一个比老夫更优秀的统领!”

好高的评价,难怪被草原视为眼中钉……苏牧试着问道:“那个领头的人是谁?”

李广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

“是上一任的老狼主……杨远剿灭了小股蛮子之后,从他们身上问出来老狼主秋狩的一处猎场所在。

“而七月,正是秋狩的时候。”

苏牧眉梢一挑,意识到这是一个一环套一环的圈套。

秋狩持续的时间不长,杨远来不及从大烈腹地请援,李广在南疆,更是鞭长莫及。

但老狼主这个饵太香了,让人无法拒绝。

“他成功了?”

不然不应该叫“老”狼主。

李广自嘲地一笑:“狡兔三窟,何况是狼。老狼主毕竟老辣,一步一步放线,用十大勇士中的四个,顶了自己四次死里逃生。

“把杨远成功引入了一处叫羊哭坳的险地……大断崖陡峭,山羊都出不去的羊哭坳……

“也是最不适合赤炎骑展开冲锋的地形。”

四次死里逃生?

也就是说,老狼主用命导演了四次“败露”,才步步引诱杨远孤军深入……

这需要计划得恰到好处,用大量的蛮子甚至高手做炮灰,才能够给人造成一种“下次一定行”的错觉。

甚至还需要对杨远有深入的调查,了解他的性格……

苏牧脑海中,一个狡诈多谋的老狼主形象浮现出来。

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存在亲自出手,才能谋算到那名卓越又年轻的大烈赤炎骑统领。

“羊哭坳里,杨远率众鏖战七天七夜……两千骑尽数殉国,杨远被俘。

“有探子后来去看过,羊哭坳那年冬天,结的冰里全都是血,土往下挖两尺,还是红的。”

李广语气沉重地说完,闭着眼睛,脸上如刀刻般的皱纹止不住地颤抖。

好惨烈的战斗……读古诗文的时候,也遇到过血流漂栌这样的句子,那时候还以为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没想到竟然会真的有这么惨烈的场面……

苏牧发自内心地感慨。

“后来呢?杨远被怎么处置了?”他皱眉问道。

按照卢云的说法,杨远应该没有被杀害。

那么严刑逼供就是少不了的了……

而在现在这个时代,显然不能指望刑讯存在什么底线可言。

李广陷入了回忆,沉痛的情绪难以抑制。

他的老泪在眼睛里打转,倔强地不肯流淌出来,把眼眶染得通红。

岩石一般粗粝的声音沙哑响起:“蛮子们许以厚利,想让杨远背叛大烈,归顺狼庭。被他毅然否决!

“蛮子恼羞成怒,严刑拷打了他一千零二十八天,酷刑用遍……杨远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字——

“呸!

“老狼主到了最后熬不过他了,就说,原来你不会说话啊,那舌头留着是不是也没用……

“就割了他的舌头。

“……他其实只要点点头,就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他……可他没有。他宁可受刑,宁可不要舌头,也不肯折了脊梁骨……

“……这就是我们安插的探子能探到的全部了。”

说到最后,李广情绪突然平复了,脸色平静的可怕。

沉寂的气机像是渊海一般,连苏牧都感觉到重重的压力。

旁边的一名将领接过话头,沉声说道:

“据探子回报,杨将军被割了舌头之后,蛮子们没有杀他,而是把他押送到了更北边的地方……给他们放羊!”

咔嚓一声,这名说话将领手里的杯子被他捏的粉碎。

提高声音,甚至有些破音地喊:“杨将军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群蛮子让他放羊!那是贱奴才干的事啊!”

这名将领的眼圈也是红的。

“我们……我们用了好多探子……可越往北,越是蛮子们的腹地……探不出来……什么都探不出来啊!”

他重重地捶打胸口,甲片当啷作响,像是刀兵在撞击。

旁边的将领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按回了座位。

看了一眼默然不发一言的烈安澜,粗声粗气地抱拳道:

“蛮子们不杀杨将军,而是用这种最贱的贱业折损他的意志。他们想让杨将军低头!他们想打断我大烈军人的脊梁!”

苏牧恍然。

“死掉的赤炎骑统领,无非让大烈全军上下同仇敌忾,对抗蛮子们,只会更加奋不顾死。

“但一个投降的赤炎骑统领,却能够让赤炎骑这支大烈最精锐的骑兵,从此蒙上一层阴翳。

“所有人再看赤炎骑,就会说,看,他们有一任统领是叛徒,那其他人呢,会不会也背叛大烈?我们凭什么相信他们?

“赤炎骑自己也会想,连统领都降过,我们不过是底下的小兵,我们干嘛这么头铁呢?

“只要有这个想法,生死之间就会变得犹豫……腰杆断了,旗子折了,军魂也就没了。”

一支没了军魂的部队,是没有未来的。

苏牧明白了这名曾一度接替李广位置的前赤炎骑统领的重要性。

于公,他是一杆旗帜,代表着大烈全军宁死不屈的意志。

于私,一个能抗住一千零二十八天重刑不松口的汉子,铮铮铁骨,当得起任何一个人的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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