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留步!”连玉正转身要走,不料乞丐却突然开口喊住了她。
连玉的心一惊,这人已经识别了她的身份,绝非寻常的乞丐。
“姑娘,别害怕。我没别的意思,敢问姑娘的尊姓大名?”背后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力。
“大叔,您……怎知我是女子?”连玉缓缓地转身,诧异地望向乞丐。
“单凭你刚才……心细如发!”乞丐淡淡地说,带着几分警惕地看着连玉:“你……为何要帮我?”
“推己及人。我有一个弟弟,离家出走了,也在他乡,音讯全无……看到大叔,就想起他……”连玉有些黯然,鼻子突然一酸。
连玉见他已经把面前的头发拨向了一边,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黝黑而粗糙,带着几分沧桑,但那双眼睛却十分笃定,笃定之中透着一种锐利,如同鹰隼。
透过那眼神,你可以看到他内心中的火焰与雷霆。
不知道为何,对于这样一个陌生人,连玉却连警惕都不想有。
是因为,他那双笃定而有力的眼神?
“你就不怕他报复你?……”乞丐瓮声瓮气地问。
“怎能不怕?……不过是,不忍看绝境之人,被人无端欺负!因为……举头六尺并无神灵!”
连玉咬着嘴唇,想着自己的遭遇,恨恨地说。
“姑娘何出此言?”那乞丐似乎对连玉的话感兴趣,穷追不舍。
“一言难尽!……大叔,您赶紧走吧,拿着您的银子,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
连玉正准备走开,突然又转身回来,看看乞丐身着破单衣:“大叔,西街拐角处,有一家‘荣昌’成衣店,那里可以定做,也有现存的棉袍售卖。您去哪里,好歹买一件棉袄。今日是天气好,要是赶明儿刮大风,可够您受的!大叔,我……先走了!”
“哎……姑娘!”乞丐在身后喊住了连玉。
“我……我这身衣裳,别人……能让我进门吗?要是姑娘您……不嫌麻烦的话,能否帮我……”
乞丐看着自己破烂的裤子和脏兮兮的上衣,面露羞愧之色。
连玉犹豫了一下,但看着他衣服破破烂烂,小腿还有几处干褐血痂,不免心一软,干脆,送佛到西天。
“大叔,我心里有个疑问,说了,大叔您可别生气。我想问问,您的银子,从何而来?”
连玉边走边看着乞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噢……帮人小忙,人家执意赠送的。前日行路,一辆马车突然飞奔而来,原来那马惊蹶,眼见要撞到山石,我帮人拉住马缰。那车上,有官家家眷,这银子,便是她们赏给我的,我一个乞丐,别人非要赏给我的,我也就接了。唉,人,总得生存的嘛!”。
乞丐大叔目光炯炯地看着连玉:“姑娘觉得,我这银子要得还是要不得?”
“大叔,您的腿脚不便,还在危急之时挺身而出,冒死救了人家一家老小的性命,这点银子,跟一家性命相比,不算什么。况且,她们是官家家眷,想必,生活也殷实,人家既是真心实意地酬谢您,您就安安心心地拿着吧!”
连玉见状连忙安慰他。
“嗯,这话我爱听,姑娘想必,是个细致体贴之人。”
乞丐大叔认真地看着连玉的眼睛:“姑娘心地善良,又能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日后必有福报。”
“……”
连玉看了他一眼,想着这些年来的自身不堪回首的遭际,愁绪袭来,却千头万绪,不知一时从何说起,遂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姑娘似有难言之隐?”大叔偷偷地观察着连玉哀伤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探问。
“我……”连玉看了大叔一眼,欲言却止。
“姑娘既然不愿意吐露,那就……不说了罢。有些事,的确不能随随便便就对陌生人讲的,尤其是,一个女孩孤身在外。”
乞丐大叔用充满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
连玉给他一个歉意的微笑。
“到了,大叔,就是这里。咱们一块进去,您把银子给我,我去帮您买,免得店主看您的衣着,又心生狐疑,节外生枝。”
“去,去,去……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连玉和乞丐大叔刚走进门,一个伙计模样的人,先是打量了一下连玉,又见她身后跟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于是上前要驱赶他。
“且慢,你这伙计好生无礼!怎能生意没开始谈,就立马驱赶客人的?再说了,纵然不成,买卖不在人情在嘛!”
“他是你什么人?是跟你一起的吗?……”伙计不理睬连玉的质问,指着乞丐问连玉。
“是又怎样?是我的朋友。”连玉见小伙计如此势利,不由得大怒,她生来最厌恶指这种以衣冠取人的人。
“我不跟你磨嘴皮。您呐,还是出去先瞧瞧这店外的牌子。‘荣昌’,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达官贵人来的地方,我们这儿,专门伺候官家老爷夫人,富家小姐公子,可不带伺候乞丐的!”
小伙计斜瞥了连玉一眼,两眼斜朝天,不再看连玉,爱搭理不搭理的样子。
“你!……”连玉见他如此的傲慢无礼,怒不可遏:“乞丐又怎么了?又不是不给你银子?”
“姑娘……您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什么叫‘又不是不给你银子’?‘荣昌’不是谁给银子就给做衣服的地方。要是我们跟乞丐做生意,这传出去,我们岂不要给我们的同行‘隆昌’、‘盛昌’他们笑死?”
小伙计悻悻地说。
“岂有此理!你们做生意,卖件衣服也要这么讲究,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来,分出个贵贱来?”连玉也怒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朝廷里,官分九品,每一个品,都有自己的服色,花纹,佩饰。三公九卿有三公九卿的衣服,封疆大吏有封疆大吏的衣服,七品芝麻官,有七品芝麻官的衣服。大臣的房子,车马,衣服的颜色,都是不能逾制的。谁穿乱了,逾制了,甭管你是谁,统统要问罪的。要是不小心跟皇帝同色,那可是要杀头的!”
小伙计很不屑连玉的愤怒,他冷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连玉没见过世面。
“你这伙计,倒是有点见识的。”
乞丐大叔在一旁默默听着连玉和小伙计的争执,半天也不吱声,忽听得他提及三公九卿、皇家的衣服,似乎来了兴致。
“你说我‘有点见识’?难道你还有‘好多见识’不曾?一个叫花子,口气还不小,还‘你这伙计,倒是有点见识的’,简直是‘猪鼻子插葱——装象’!”
小伙计见乞丐大叔开口了,居然一开口还评价自己,还不屑自己,他不过是一个乞丐,一个沿街要饭的,一个沿街乞讨的,居然还说自己只是“有点”见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学着乞丐大叔说话的语气,满脸鄙夷不屑!
“走吧,姑娘!”乞丐大叔充满鄙夷地看着小伙计:“这东昌街,只有他们一家卖衣服么?店大欺主,见多了也就习惯了!犯不着生气。如此内心龌龊之人,他们做的衣服,果真穿了,也会沾染污浊之气,穿着也不会畅快。”
“大叔,这附近……我想想,噢……倒是有一家,不过离这里有些远,在一个胡同里面,住着一对老伯伯和老大娘。老伯伯白天出去弹棉花,大娘眼睛看不见了,却心灵手巧,能在家手工缝袄子。”
连玉低头思忖,突然想起有一日自己跟李游寻访之时,经过的一家小作坊。于是兴奋起来。
“姑娘……要不,这次,我一个人去得了,不能再麻烦您了!”
乞丐大叔充满歉意地对连玉说。
连玉看着他的瘸腿,又看着衣衫单薄的他在风中有些瑟缩,暗想,听他口音,好像是外地人,想必对此地不熟悉,一个人拄着拐杖,没头苍蝇似的胡乱转悠,不免会走好多弯路。
对一个身体健全的人来说,无非是多走几步,但对于一个腿脚不好的人,显然是十分的艰难,连玉似乎有些不忍心。
“不碍的,大叔。我带您去,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来,我搀着您,咱们可以走快一点,走快些,半个时辰应该可以到!”
连玉说完上前,不由分说地搀住乞丐大叔——由于她是男装打扮,所以外人看来,顶多是一个热心的后生在帮忙而已。
“这……你,一个姑娘家,方便吗?”乞丐大叔看着连玉的眼睛,似乎带着几分羞涩不安。
“哈哈,没什么的,大叔。您比我大,我当您是长辈好了,我又是男装,不存在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一说。”
连玉朝乞丐大叔莞尔一笑,那笑声,是那么的明朗,那么的干净,率真无伪。
“嗯!”乞丐大叔朝连玉一笑。
“大叔,其实,您笑起来,挺好看的。生活嘛,没什么过不去的事,多笑笑,不长皱纹的。”
连玉看着乞丐大叔,顽皮一笑。
“哎……能不能……别喊我大叔,你这么喊,我都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乞丐大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怯怯地提出这么个要求。
“我……长得老相,其实,不过三十多。腿坏了,也没了生活来源,后来,乞讨度日,也无心捯饬自己,老相,也就出来了。姑娘,你……介意告诉我,你今年多大?”
乞丐大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十五,虚岁十六了”连玉一双明眸,笑意盈盈地望着乞丐大叔。
“大你一轮。能喊我……大哥吗?我这辈子,一直想有个妹妹!”
乞丐大叔看着连玉,笑了,露出一排整齐而好看的白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