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密室(1 / 1)

<>沪江省的首府在静安府,下辖云、孟两州。

魏承恩在自家院子里无聊地逗鸟,那双画眉鸟摸样着实可人,红嘴翠羽,额头上还有一缕淡淡的黄毛,周师爷急匆匆地走来。

“周师爷?……”魏承恩看到周师爷风风火火地走来,不觉诧异,打趣他:“师爷形色匆匆,可是老房着火?”

“魏大人,学生有重要事情,要禀告大人……”周师爷没时间顾及魏承恩的讥讽。

“噢……屋里说!”魏承恩用手拍拍两袖的灰尘,神色凝重,他意味深长地朝周振保看了一眼,径自拐进花厅。

“大人,学生听到朝廷传来的消息,说是礼部尚书谢长福奏请皇上加试恩科,一来为太皇太后八十大寿祈福,二来为新皇初登大宝撒播雨露。”

周振保带着几分神秘,魏承恩觉得,自己真得好好重新认识这个沪江学署的师爷了,原以为他不过是毛糙而没见过世面的“府小吏”,没想到,此人居然深藏不露,手眼通天。

“呃……大人休要疑心于我,我有几个少年时代极要好的同年,在各部任小职,其实,要说是眼线,也没错。他们老家人贫寒,自己的俸禄微薄,顾及自己一家尚属勉强。所以学生就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经常接济一下他们的家人。”

那周振保看见魏承恩满脸狐疑,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了魏承恩。魏承恩喜欢的,也正是他这种毫不隐瞒。

“那你……周师爷对此事有何想法?”魏承恩看周振保似乎已经胸有成竹。

“学生以为,大人宜早做主张。皇上对大人如此信任,如果,此次恩科,沪江能脱颖而出,那么,皇上对大人的督学业绩,不会视而不见,一定会大力褒奖,并将大人推为各省楷模。”

周师爷一番陈词,让魏承恩不由得心花怒放,但他仍然保持先前的微笑状态,并未显示出狂喜的神情。

“嗯……你说的,倒是正理,然而,考试之事,全在学生个人资质,全凭他们自身的造化,你我,岂有神力助推之?”

魏承恩是个老谋深算之人,什么时候,话到嘴边都能留三分,把说话的主动权,全留给别人,而自己,则能保全自身。他知道,说得愈多,漏洞越多,留给别人的把柄也愈多。

“大人,此事呢,说难也难,说不难,也并非全无操作空间……”

周振保带着几分神秘莫测,凑近魏承恩的耳朵,悄悄地说出他的想法。

“周师爷……莫非,你们从前……也如此操作过?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魏承恩默默地听着周振保讲述如何“操作”,原本面带微笑的他突然眉毛一跳,从他的牙缝里,突然冒出冷冷的质问,继而是厉声的怒喝!

“学政大人息怒……学生从无前科,大人若怀疑学生,您可以可取明察暗访!”

周振保的表现,却并无魏承恩所希望看到的战战兢兢,反而镇静自若,似乎成竹在胸。

“噢……并无前科?如此说来,你们沪江可是清水照人呐!倒是我魏某人一来,把你们沪江这股清流给搅浊了?”

魏承恩冷笑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怒气,从他的牙缝里渗透出来。

“魏大人,您知道,我并无此意!”

那周振保的倔脾气似乎也起来了:“但我周振保,的确无前科!大人不妨自己巡查,如有斑污,大人可以拿我是问!”

“是吗?哼!……”魏承恩鼻子里哼了一声,很不屑的样子:“那么,我来问你,那郁郁而终的连云开“连云开年年铩羽而归,果然是科考不利,是他家风水不再了吗?”

“是的!”周振保几乎是斩钉截铁,他面不改色,眼睛直视着魏承恩,毫无畏惧。

魏承恩大怒,他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般嘴硬的,他还就不信了,证据确凿,他就不相信,这世界真能颠倒黑白。至少,他魏承恩便决不允许!

“好!我就不相信,你这这张嘴巴,是生铁铸的。咱们也不用在这儿废话,你且随我一起去学署档案室!去了那里,我就不信,你还能如此信誓旦旦!”

魏承恩打开柜子,将那装有连云开十几年乡试墨卷的茶色木试卷盒子抱出来,放置于周振保所坐的案几之上,他面露微微的讥讽:“周师爷,您是自个看?还是,我陪你一起看?”

魏承恩以为此番证据确凿,那周振保此刻应该双腿一软,跪在他面前服软认罪了吧?谁知周振保连看都不看,而是将手放置于膝前,淡淡地反问道:“魏大人,您这是想我看什么?请大人示下!”

魏承恩抬抬眉毛,仿佛信不过自己的眼睛似的,以一种狐疑的眼光审视着周振保:“我领周师爷到档案密室,以周师爷素日的聪慧绝顶,难道还看不出魏某的意图吗?”

周振保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学生驽钝,确实不知学政大人领学生来此处何事?”

魏承恩心想,人家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周振保则是‘到了黄河心还不死’,鸭子煮熟了,嘴巴还是硬的,我就不相信,你的嘴还硬得过着铁证如山!

“看什么?……呵呵,难道你真不明白吗?这是连云开这些年参加乡试的课卷,你不想看看吗?”魏承恩将那个雕刻着麋鹿的乌金墨盒子拉近自己这一端,将铜锁打开,掀开盖子,再递给周振保。

“学政大人,此墨卷为绝密档案,非一般人所能看也!学生身份卑微,无权观瞻,还请学政大人快快将其收拾起来,束之高阁!”周振保一面摇头,一面将木盒盖子缓缓合上,然后,用铜锁将它重新锁起来,再将其递给魏承恩。

“无权观瞻?……哼……恐怕是心虚罢?”魏承恩用余光斜瞥了周振保一眼,满脸讥讽地说。

“我只问你,为什么如此优秀的墨卷,被你们沪江弃之如履?莫非,你们沪江果然人才多于牛毛,连这样一等一的课卷,都视之草芥?依我看,这十几年来,你们沪江也并未出什么绝世雄才嘛!”魏承恩冷笑一声,将课卷重重往案几上一放,怒容满面。

周振保不作可否,只管默坐在案几的一端,任魏承恩指责,他始终不置一词。

“且不说别的,单说与我同科的进士顾明璐。此人夸夸其谈,实则胸无大略,在翰林院混了几年,呆不下去了,被上头转派去吏部打杂,去年,外放云贵偏远的小县当县令。几年来,根据吏部跟踪档案,此人在任业绩平平。这就是沪江的绝世之才?据我所知,那年与他同庚的举人考中进士的仅他一人,在全国垫底!莫非,那一年,沪江的人才,都灭绝了?”

魏承恩不觉地愤愤起来,冷笑着:“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那年选拔的举人,全是庸才,唯有顾明璐,是矮子中的高个儿。”

魏承恩冷笑着:“你们沪江,河山秀丽,古来人杰地灵,名人辈出,如今,人才,都去哪儿了?我翻看过顾明璐同年考试的连云开的墨卷,那墨卷,字迹工整,一丝不苟,立意谋篇,如鹤立鸡群,论述汪洋自肆,怎么让顾明璐这种草包得中而让连云开名落孙山?可怜他,满腹才学,愣给你们活活给憋死了……天理何在?天理难容!”

魏承恩狠狠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几案,那案几缝隙里的灰,都给震出来了,一阵雾气蒙蒙。

周振保默默地听了许久,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魏大人,你可知道,连云开这些墨卷,为何在这里吗?既然连云开受到打压,为何他的墨卷却还在这里好好儿存放着?难道,沪江学政等着他前来辩卷?”

魏承恩听得周振保此言,忽然愣住了,细想,是啊,假如真的是有人打压连云开,难道他们不想将这些墨卷付之一炬吗?他魏承恩又如何能有幸看到墨卷?

那周振保见魏承恩冷在那里,继续解释:“考生墨卷都由专人誊录,俗称为硃卷,这些想必魏大人比我更清楚吧?墨卷都交由密室保管,唯由学政大人才能开启保密柜子。那么这些卷子从何而来?大人可知晓?”

虽然听魏承恩滔滔不绝的一气指责,周振保却并不生气,他明白魏承恩生气的缘由,是责怪自己竟然敢当面撒谎,明知不报。但他心中有沟壑,所以处事不慌不忙。

“这些卷子从何而来?难道不是学政大人转交的?”魏承恩听得周振保话中有话,惊诧万分。

“当然不是。既然考试存在不端,那么,某些考生的墨卷,就绝可能如常地转交,而是抽调出来,另行处理。连云开的墨卷真迹便是其中之一,它们肯定存放在这沪江学署之内,但是,确切的地方,除了学政大人,无人知晓,并且,这几任学政,均只知晓自己任期内连云开的墨卷,并不知道其他学政任职内连云开的墨卷。”

魏承恩更加惊讶了:“竟有此等事?难道,这盒子里面装的,不是连云开的墨卷真迹?”

周振保摇摇头:“大人,您可知道,那朱卷可是有约定的格式,简述始祖以下的祖辈以及妻子儿女以及业师等,假如真有人跟连云开过不去,要打压他,看朱卷,便一目了然,且,这人,须是主考官那个级别,或者还有学政也参与其中。所以,那连云开的墨卷如今在否,或者是否遭人模仿纂改,均未可知,而您眼中所见的墨卷,虽是仿品,却是连云开墨卷的真实摸样。”

“噢?你是如何知晓?”魏承恩内心的疑团更大了,眼前这个周振保,忽然变得神秘莫测起来,他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有几分鲁莽和心直口快之人,如今发现,他原来云山雾罩,自己连他的面纱都不曾揭开来,他竟然是个如此神通广大之人?

魏承恩想到先前,在自己的家中,那孟州知府谢长禄就有意无意地提醒或者是警告自己:“这沪江之水,可是很深,很深的!学政大人可得小心罗!”自己当时并无以为意,以为他只是故意恐吓自己。没想到,今日,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小的师爷,就是一座神秘莫测的地下迷宫,把自己绕得头晕眼花的。

“魏大人,此事若细细讲来,一天都未必能说得清楚。长话短说,这些墨卷,是我的恩师司马筠先生,模仿连云开的试卷誊写的。恩师司马筠,因为书**力好,且速度极快,别人一天能誊录20来份,他老人家一天能誊录40余份,所以被聘为誊卷师之首领,而且老先生的记忆力十分惊人,过目不忘,眼过即诵。誊录卷子中,若那人文采斐然,老先生便更可数十年不忘,他在沪江誊录三十年,几乎能背诵历年的优秀考卷。”周振保说起自己的恩师,前尘往事一齐涌上心头,他的脸慢慢地染上几分悲寂。

“哦,真有这等奇人?那……你恩师现在何处?能否即可帮我找到他?我要立刻见他!”魏承恩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周振保口中那个神秘的誊卷师。

“可惜,您,再也见不到他了……”周振保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为何?”魏承恩心一紧,预计不好的事情即将来临。

“自魏守真出事以来,恩师忧心忡忡,连夜将连云开的考卷誊录出来,笔迹几乎可以乱真,交由我保管,让我务必妥善保藏。我在家里挖了一个洞,将恩师誊录的连云开的试卷偷偷藏起来。果不出师父所料,有一天师父出去以后,再也没有回来,几天之后,人们在河里,找到他的尸体……”周振保说到这里的时候,面无惧色。

“啊……何人竟然下此毒手?他们……竟然杀人灭口?”魏承恩感到一阵凛凛的寒意。

“十有**吧,虽然后来也曾报官府,立了案,但迟迟无法破案,竟不了了之了。官府的口径是,恩师极有可能是自己那天喝多了,在河边摇摇晃晃,看着河里树木房子的倒影,误将这些倒影视作实物,一脚踩空,失足跌下去了……”

“放屁!这分明是草菅人命!如此昏聩……岂有此理!”魏承恩不觉骂起来。

“魏大人,此事要换您来审案,您将如何判决?不惜一切代价查找真相吗?”周振保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魏承恩。

“哦……既然如此,你为何敢将此事——此等绝密之事,告知于我?是因为,你相信我?你就不怕,我魏承恩已经被谢长禄收买了,与他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狼狈为奸?”魏承恩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周振保,不无讥讽地说:“你就不怕我加害于你?”

周振保一愣,坐在那里,只是看着魏承恩,并不知道魏承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师爷你是知道的,那天,谢知府亲自来到魏府来看魏某,他给我魏承恩这么大一个面子,我岂能不买他的帐?我们哥俩啊,就在花厅喝起酒来,喝得个天昏地暗。喝完后,谢知府还觉不尽兴,二人呐,又抵足而眠,畅谈整整一晚,这交情,堪称山高水深了!”魏承恩故意说反话,他立意要看这周振保如何来应答。

“私人交情,无妨大人公正严明。魏大人绝顶聪明。相必大人不会公私不分把?如今,新皇登基,他启用的,皆是从前被先皇压抑和打压的一批耿直之臣,也恢复了一帮老臣的爵位,比如,宁阳侯陆守拙,他就是连云开祖父一手提拔的亲信。原先受宠的谢尚书等一干人,逐渐被冷落。顺势者昌,逆势者亡,大势如此,难道,魏大人,会逆势而动吗?”周振保不无讽刺地看着魏承恩,淡淡地说。

“这么说,你是能保证,我不和他们沆瀣一气,将你们辛辛苦苦保存的墨卷一把火给干净?然后嫁祸于你?”魏承恩逼近周振保,眼睛里有一股隐隐的杀气。

“你不会这么做的?”周振保毫无惧色。

“你量我不敢杀你?不会派人加害于你,像你恩师一样,灭你的口?”魏承恩挑衅地说。

“你是灭不了口的!”周振保望着魏承恩的眼睛,那双他捉摸不透的眼睛。

“你以为我奈何不了你?”魏承恩继续施压。

“恩师早有准备。他誊写了数份,分别藏在不同人手中,这些人,都是他信任的,具体是哪些人,我也不知其详。这并非他不相信我,乃是我恩师,对人性的洞察,世上,见利忘义之徒,何其多也?贪生怕死之徒,何其多也?人性,是最不经考验的,所以,他决不会将这等绝密的墨卷仿卷,交给我一人保管。”面对魏承恩的威逼,周振保神情自若。

“原来,你恩师……是狡兔三窟?他连你也不信任!”魏承恩似乎明白了。

“不,恩师不是不信我,而是,不信——人性!”周振保看着魏承恩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

“那周师爷,为何如此信任我魏承恩?”魏承恩饶有兴趣地紧着问。

“我周振保是吃师爷这碗饭的。既然在魏大人手下当差,那么我当然是唯魏大人马首是瞻了。在其位谋其事,所以,我会为魏大人您效犬马之劳。毕竟,我是吃这碗饭的。我不会砸了自己的饭碗的。”

周振保语气缓和:“魏大人,我周振保,虽说,这辈子的行事,不是那么清清白白,不是什么圣人或完人,但是,这基本的做人底线,我还是有的。跟着恩师数十几年,耳濡目染,他老人家的德行,令我望尘莫及,但是,良知,我多少会有些。比如,在连云开这件事上,远不是什麽顺势而昌,逆势而亡能决定得了我的选择。乃是身为人,物哀其类,这连云开,便是我周振保第一个为他鸣不平的!”

魏承恩望着周振保,暗想,这世界,到底还真有一个人,与自己如此心气相通,不是什么洁白无暇,但是,底线,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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