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喜结连理
农历四月初二美林顺产生下一女婴,这是在白家宅院生下的头一个孙辈,慧芬喜孜孜的给取名嘉敏。月娇却有点遗憾,对慧芬说下一胎会是儿子,慧芬说我不计较生儿生女。“振武媳妇生了仨儿子,振兴媳妇生了俩儿子,已有五位男孙了,我喜欢女孩子,美林再生三五个丫头,我也不嫌多,你放心。”
凤英也说月娇心事太重,“操心美林亲事,操心美林生仔,现在又操心能不能生儿子,操心过头是自找烦恼,儿孙自有儿孙福。”凤英一边拨弄着佛珠一边劝说着闺女。这一两年凤英对佛祖虔诚起来,每逢初三、十八三餐吃斋,还在房里的四仙桌上摆了一尊白瓷的观世音菩萨,早晚祷告。
月娇辩白道:“我是希望能圆满,毕竟我们高攀了白家,能生个儿子,我们脸上也光彩。”
“美林才多大,两年生一胎的话,还怕生不出儿子?眼下要操心的是让明理娶小寒进门,让小寒生个姓欧阳的仔,还有秀秀,也该有了。”
月娇暗笑母亲刚刚还讲“儿孙自有儿孙福”,怎么转眼也操心起来。遂说:“秀秀我是不便过问,媳妇同女儿不一样,只能让来娣去操心。明理我是催了,我说添了孩子,我还能帮你带。明理笑我想远了,说‘鸡蛋尚未孵出鸡仔,就在考虑鸡仔下蛋。’这孩子一张口就逗人乐。”
“你不会讲是我着急。”
“我讲了,他说又不是他一个人能作得了主,如果他能下蛋的话,他就一口气下五、六个出来,让娘抱抱这个抱抱那个,抱得团团转。嘻嘻,说话没个正经,笑死我了。”
凤英也笑了:“这孩子,不然你再去灯笼巷走一趟,跟亲家谈一谈,哪位当娘的不想早点抱外孙。”
“已去过一回,再去……那脸皮太厚了,还是催明理吧。”
“最好今年能成。”
“嗯,我也这样想。”
一眨眼,嘉敏满月了,振华请了明理、小寒来喝满月酒,明理未跟月娇打招呼就带着小寒来了。
“哎,怎不早说一声,我也好收拾收拾。”月娇嗔怪明理。
“又不是外人。”
“你看他一点也不懂得人情世故,快请里面坐。”
厅堂中,凤英匆忙用手拢拢头发,抚一下衣角。
“伯母。”小寒招呼。
“哎,快坐,晚上在这儿吃饭。”
“我们是来喝孩子的满月酒的。”明理说。月娇一听松了口气,今晚她也得去喝满月酒。“小寒的母亲给孩子缝了件斗篷。”明理又说。
“给我瞧瞧。”月娇打开斗篷,只见里料是粉色府绸,面料是大红缎面,上面绣着花蝴蝶,颜色搭配得恰好。不由得夸道:“真好看,这针线活可拿到街上卖,以后你们有了孩子,外婆准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小寒红了脸忸怩起来,明理拉了拉月娇衣角,“姐——”制止月娇往下说,月娇佯装不懂。“这没什么难为情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寒的娘肯定也是盼望早日抱上外孙。哎,上哪儿?”
“振华家。”
见月娇唠叨,明理拉着小寒开溜了,月娇同凤英相视而笑。
在白家,振华对慧娴介绍了小寒,慧娴欣喜地说是你啊,小寒茫然,“你忘了?下雨天送我回家。”
“哦,是你。”小寒记起来了。
“你们俩见过面?”振华问。
慧娴笑着说起来。那还是去年的事,慧娴上街买些生活用品,返家时突然下起了雨,路上行人小跑着,而她挺着肚子只能依然慢行,想招呼一辆人力车吧,偏偏不见踪影。此时一把小伞伸到她头上,打伞的人正是小寒。她是去看望一同学,告辞时天色已变,同学给她一把雨伞。小寒一直把慧娴送到家,慧娴很是感激,可就是再没有碰见过,没想到今天在白家相遇。
“看来你们俩有缘分。”振华说。
“这得感谢敏敏,”明理说,“没有敏敏的满月酒,哪能会相逢,不过没有你和美林,哪有白嘉敏,所以归根到底还得感谢你和美林。”
“小寒,你可真要严加管教,他嘴巴太贫了。”
“这是事实,娴姨你说。”
慧娴笑而不语,她想自己丈夫不也是很能耍嘴皮子。
开席了,大伙儿围着圆桌边吃边说笑,而满月酒的主角,白嘉敏在卧室的摇篮里熟睡着。在席上就坐的有白家六位和慧娴、小桃,加上月娇、明理、小寒共十人,不过聪聪是坐在振华的怀里,实际座位只有九人,桌面上的菜肴全是由吉祥饭店的伙计一碗一碗端进来。明理跟振华比邻而坐,俩人正低声交谈,“有进展吗?”“没,我有那个心没那个胆。”“银样鑞枪头……”,两人嘀嘀咕咕的不让他人听见,而挨着振华坐的美林却大大咧咧问小寒:“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由于隔着振华和明理,美林提高嗓门,“我娘可急得很”正跟慧芬说话的月娇赶忙说:“嘿,你这孩子,我哪有着急,是外婆着急。”月娇一边说一边使眼色,可美林没留意到,继续说:“外婆着急,你也着急,明理一回来你就提这事,前几天还说振华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而你还是单身。”小寒脸红得像桔子,低头吃着掩饰尴尬。月娇急了打断闺女的话:“还说,今天是敏敏的满月酒,干嘛扯其它事?小寒是明白人,自有他们的打算,哪用**心,刚出月话别太多,话多了奶水就没了。小寒,别理她,当娘的人了,说话还像三岁孩儿一样随性。”美林还欲说,振华用胳膊肘碰了碰制止住她。
慧芬笑道:“后生有后生想法,我和你娘已是过时的人,不过我看是该把大事办了,年纪也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千古不变的天理。”
坐在慧芬左边的慧娴看到小寒的窘态,解围说:“单身有单身的自由,尤其对能自食其力的女性而言。当然啰成家也有成家的乐趣,婚是可以结的,但要迟点生孩子,有了孩子就被捆住了。”
“你又来了,老四没不让你去学堂,是你自个儿不放心奶妈,要留在家里照看,这可怪不得老四。”慧芬说着堂妹。
“孩子尚小,我怎放心全扔给奶妈。”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对季英说一人轮一天,男女平等。”
“这话也说得出口,哪有男人在家看小孩,女人外出挣钱养家?不要说中国没有,外国也是没有,无论怎么变也不能改成鸡守夜犬司晨吗?”
这时伙计端上一盘荸荠糕,慧芬先夹一块,她若不动筷的话,谁也不敢吃。振华也夹了一块,拨弄一丁点儿塞到怀中女儿的口中。
美林咽下口中的鸭汤说:“也有男主内的,《镜花缘》小说中不就写了一个女儿国,国中男主内女主外,无论皇帝、官员全是女的。”
“那是小说虚构的,何况里面是男扮女装,女扮男装,把男人当成女人使唤,还是男主外女主内。”
“娴小姐是有学问的人,在家带孩子是有点可惜。”月娇也发表自己的看法,“不过……我是个粗人,我觉得比起工作孩子更要紧,十月怀胎多不容易,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是娘身上一块肉,这种感觉男人是体会不到的。即使美林她爹愿意留在家照看孩子,我还是不放心,孩子在自己眼皮下,心里才踏实,只有当了娘才能体会到当娘的心。”因转移了小寒的目标,月娇口齿又流利起来。
慧芬接过话说:“没错,孩子无论多大走多远,当娘的永远牵挂,老大、老二在南洋,一没来信我就担忧。老四凡事全顺着你,你才有这种古怪的念头,你是前世修来的福气遇到老四,老四偏偏就服你,一物降一物。”
“哪有?”慧娴争辩。“我哪能管得住他。”
“谁跟谁全是缘分,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捆也没用。”月娇又说,慧芬、二妹皆点头。
宴罢席散,明理送小寒回去,小寒脸色沉沉的,明理小心翼翼一再赔不是,坐在脚踏车后架上小寒一声不吭。
“时间尚早,我们看电影去吧。”
“没心情。”阿弥陀佛总算开了口。
十字路口,明理没有左拐直接骑过去,小寒叫道:“喂,你要去哪儿?”
“你气鼓鼓的,我们到江边走一走,让你消消气,不然你妈还以为我欺侮了你。”
“你就是欺侮了我。”
“是是,全是我的错,要打要骂要杀头任凭MISS林发落。”小寒又不说话,明理直觉感到小寒已有所消气,他继续往江边骑去。
自从去年请吴悦在江滨吃过一顿晚餐后,明理再没在夜晚时刻来过这儿。只见红红绿绿的霓虹灯依旧热情地闪烁着,依旧有好几位小姑娘在行人道上兜售着茉莉花。明理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大眼睛女孩子,除了长高外没啥变化,向她买了两串茉莉花,她依旧甜甜地说小姐真漂亮,明理笑了笑同小寒朝江畔走去。
初夏的天气,江风吹在脸上还有些许凉意,沙滩上,依旧有不少男男女女或坐或漫步着,倒映在江水中的潋滟灯光给谈情说爱增添了几分浪漫的情调。明理牵着小寒的手在沙滩上蹓着,小寒默默不语,明理则触景生情想起吴悦,脑海中晃过那张怨恨的面孔。他只当吴悦是红颜知已,可她……唉!想到她跟罗兴铭交往,心里就很不舒服,那小子那配得上她,自己巴不得此事黄了。可话又说回来,自己能给她介绍一位自己看得上眼的男人吗?笑话,干嘛要你看得上眼呢?你算什么?哎,别想她的事,还是想想怎么哄小寒吧。明理眼角瞥了一眼,全怪美林说话太随性不分场合,令人下不了台,也难怪小寒生气,可美林也是一片好意啊,女人怎么全爱计较呢。
“想什么?”小寒突然发问。
“能想什么,还不是想怎么让你消气,我姐常骂美林是傻丫头,说她肠子同竹竿一样直,心里怎么想就咕碌碌往外倒,一点都不留点心眼,振华的母亲倒喜欢她这个性。美林这个人确是有口无心,她压根没考虑到会使你难堪,不过她并无恶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要不我叫她给你赔个不是。”
“我没那么小心眼,我没生她的气。”
“没生气?脸上全写着呢。”
“我是生我自个儿的气,我应该料到在那样的场合,美林或你大姐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不应该去。”
“是我考虑不周,预先打个招呼就好了,全怪我。我姐很疼我,我亲娘走后她就代替了我亲娘处处设身处地为我着想,她想让我快点有个自己的家,别看她没识几个字却是很善解人意,所以我亲娘跟她很合得来。她心里很清楚我为什么搬出去住,每个礼拜她总要来我那儿一趟,在厨房里洗洗刷刷煮点好吃的,黑白无常赞不绝口,说她是天下第一姐。我刚从永庆迁回来,她就问有没有相好的,还说我是舅应当比庆林先娶媳妇,我一再反对,她才罢了。现在她知道我们俩的关系,自然又着急何日才能结婚,她讲只有我成了家,她才算对我的亲娘有了交待。”明理用手一指夜空,“瞧,很多星星也是抱成一团像一家人似的,我心里也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朝朝暮暮同你相处。若咱们已成了婚,罗兴铭也就不会心存那种混帐念头了,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什么时候办由你作主,我听你的。来,坐一坐。”
俩人在沙滩上坐下,明理搂着小寒的的腰肢,小寒把头倚在他肩上,这表明小寒已消气了,俩人静静的,谁也不言语,享受着情侣之间的温馨。
“笑什么?”小寒听到明理吃吃发笑。
“我觉得女人耍一些小性子蛮有意思,就像使菜肴变得可口的调料,只会让感情愈加美好,色彩愈加丰富,一辈子相敬如宾那太平淡无味了。待我们老了时候,回忆起这些口角呀斗嘴呀,那将是多么的有趣。你说呢?”
小寒没有回答,只有江水哗哗流着。情侣们逐渐稀疏了,明理正要提议回去,小寒开口了,声音小小的,“过了夏天结婚吧,我妈也在催呢。”
明理先是一愣,接着喜出望外,可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没听到就算了。”
明理笑,把小寒揽入怀里热吻着,他脑海中浮现出老子说的话:福,祸所倚。祸,福所藏。回来的路上,在路边一人吃了一碗鱼丸,明理觉得今晚鱼丸味道特好。
婚期定在双十节农历八月廿六,振华是知道此消息的第一人,当明理满面春风告诉他时,他哦了一声,虽然清楚这是迟早的事,但惆怅还是涌上心头。
“你不替我高兴?”明理有点奇怪振华的神情。
“高兴,当然高兴,感到有点突然。”振华挤出笑容说。
当凤英、月娇得知时,母女俩齐声问:“真的?”明理点着头,俩人嘴巴张了好一阵,都笑歪了。“今天五月初九,到中秋节天就转凉了,姐现在就给你准备聘礼。”
“这个……姐,小寒母亲很开明,她交待我不要搞什么聘礼,她家也没有嫁妆,简简单单举行一下婚礼,大家喜庆喜庆就行了。”
“再简单也总得给小寒打点一些金银首饰,买点布料什么。你放心,没花家里的钱,全是爹临终时交代给你妈,你妈又托付于我。”
“聘礼倒不急,”凤英开口道,“什么时候去买都行,要紧的是房子,找所适合的不容易,当下就得找。”
“我和小寒会去找,我骑车也比较方便。”
“姐也要帮你找,最好就在附近,这样姐就可以给你们收拾房间,洗洗衣服,煮点吃的,凭你和小寒单过,准会是一塌糊涂。你那报社厨房不知有多脏,灶台上粘粘的,连锅都没有洗干净。”
凤英笑:“没有个女人,能凑合一日三餐就不错了。”
“还有床铺、家具,是买现成的或是订做,现成的简单,订做的须一段时间。”
“姐,等看好房子再说。”
“嗯”凤英点点头:“没错,房子定下后,才能买家具。”
“明天起我就去打听。”月娇欢喜地说。这时小鹏走了进来,明理叫了声“姐夫”,月娇诧异,“今晚这么早打烊了?”
“有点不舒服,早点回来。”话刚说完就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准是昨晚洗冷水着了凉,跟庆林比,你多少岁了?说你还不听。”月娇说道,“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水要热点,我去煮点姜汤给你喝。”
“不要紧,喝碗姜汤就没事了,姜要多放点。难得明理也在,我去洗一下澡,跟明理对弈几局。”
“不舒服还下什么棋?”
“下棋又不费力,才八点多还早。”
月娇瞪了一眼,小鹏佯装没看见,不过他不敢像昨晚那样逞强了,年纪不饶人,不服老不行。他提了一大桶热水,洗完后,见明理已在八仙桌上摆好棋子,桌面上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汤。小鹏端起姜汤一口气喝了下去,汗珠顿时冒了出来,人感到舒坦多了,也有了精神。他和明理一连下了四局,他是二胜一平一负,小鹏很是得意自己宝刀未老,在月娇一再催促下,他才收手上床躺下。
“有没有好一点?”月娇问道,她对着镜子解发髻。
“好了很多,再睡一晚明天便全好了。”
月娇上床,告诉他入秋后明理要娶小寒进门。
“这是喜事,明理是应该成家了,房子须赶紧找,定下后还要粉刷收拾一番。”
“我明天就去附近转一转,看看有无房子出租。”
“还有,”小鹏慢吞吞说,“论理这房子有明理的一半,这饭店赚的钱理应也有他一份,所以房租应由我们出。”
“这不用你交代,我不会亏待他的,这房子,这饭店全有他的一份。我想趁这喜事给你做两件长衫,你好几年没做新衣服了,庆林娶亲时你就没做,也给书林做两件,他身上穿的有点短了。你要不要再做一件棉袄,那件已穿了八九年,再怎么晒也是硬板板的,索性做一件丝棉袄好了。”月娇的言语中洋溢着对丈夫的关爱,可回应的是小鹏的鼾声,月娇笑了笑,轻轻踢了丈夫一下闭目睡觉。
昨晚下半夜下了一场雨,可早晨起来反觉得天更热了些。“快点过吧,转了凉就能把小寒娶进门了。”月娇心里盼望着热天快点过,她在井边洗一大盆衣服,手不停地刷呀揉呀,额头上已冒出细细的汗珠,但脸上却是满满的笑容。“去年庆林娶亲,接下来美林添了孩子,再过三个月,明理成婚,这一两年日子过得真是顺。书林也快出师了,他是大夫,不愁找不到一门好亲事……”月娇越想越乐,眼睛眯成娥眉月,连秀秀问她的话都没听见,秀秀提高了嗓门,她才听到。
“哦,说什么?”
“我说给小妗家多少聘金?”秀秀在天井中掐着空心菜。
月娇立马听出了媳妇的弦外之音,“庆林娶你时给你家多少,也照这个数送过去,小舅讲她家不要,我说这礼数不能减,况且这笔钱是外公留给小舅的,得花在他身上。”
“小妗又没有其他兄弟,等于给了她,不像我家,聘金还有布料全被我娘收走了,本来连耳环我娘也要拿走,我爹反对才给了我。我带过来的那个樟木箱里就是几件我日常穿的旧衣服,我娘很偏心,眼里只有弟弟,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留给他们吃……”
月娇听着媳妇的诉说没有搭半句话,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来娣有来娣的算盘,秀秀的不满也很正常,自己是局外人,不偏不倚为上策。她想起头回见到来娣的情景,想起为了让来娣顺利上轿所演的那出戏,曲珠珠的那副嘴脸,她不由一笑。这时听到门环敲击声,秀秀去开了门,哦,是来娣。月娇心想怎么一念叨就来了,她站起来:“哎呀,好些日子没见,做了亲家反而生分了。”
“她爹腿脚不利索走不开。”来娣说道,她看到月娇双手湿漉漉,又看到洗衣盆里女儿的衣服,遂沉下脸责备女儿:“那有你这样当媳妇的,婆婆给你洗衣服,太过分了。亲家,这使不得。”
月娇赶忙说:“她这两天来月事,是我不让她下冷水。”
“嗨,穷人家的孩子那有这样金贵,在家里还不是照样到江边洗洗刷刷,她命好,遇到你这样的大人。”
“我还能干一点,以后就要靠媳妇照顾了,到里面坐吧。”
俩人走进厅堂,月娇用围兜擦干手,给来娣倒了一杯茶。
“钱多腿脚怎么啦?”
来娣叹了口气说:“以前在饭店做时都没有什么毛病,现在家歇着反而讲究起来,整天这儿疼那儿痛,把珍珍、芳芳使唤得团团转。”
钱多不是吉祥饭店的伙计吧,怎么在家歇着呢?因差事难找,去年秀秀出嫁后,钱多便让小儿子钱立本顶替他在饭店当伙计,自己回家过闲日子。
“可能以前是忍着怕你担心,再说年纪大了,那能没毛病,我也觉得身子骨比前几年差多了。”月娇安抚说,“立旺快满师了吗?”立旺是来娣大儿子,比秀秀小两岁。
“还有半年。”
“满了师就有工钱拿了,日子就会好一点。”
“好不了,须攒钱给他娶媳妇。”
月娇点点头,天下父母是一样的,总是为儿女操心,自己还多一位须操心的人——明理。
连着十来天看了好几处房子,脚都走酸了,可没有一处令月娇满意。自己尚看不上更不用讲后生了,月娇没对明理说,寄希望于明理。礼拜六晚,明理一到家,月娇立马就问这事,明理摇摇头说:
“小寒要安静的,可看的地方周边很嘈杂。今天又看了一处,房子还可以,可斜对面是长途汽车站,去的时候有好几路长途车陆陆续续进站,喇叭声一阵一阵,旅客一拨一拨,一窝蜂似的很是喧闹,又不合适。”
“姐也看了几处,没有满意的,今天六月初九,只有两个月了。”
“别急别急,只要找到房子,粉刷、家具什么几天工夫就可解决。”
“那家具只能买现成的。”
“现成就现成,订做的也差不多。”
“唉!”
“别叹气,还有些日子,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活人还能给尿憋死……”
“小舅,”书林探进头打断话,“把车钥匙给我。”书林自从学会骑车后,每当明理回来,他就骑着明理的脚踏车上街兜风过过瘾。
“骑慢点。”月娇叮咛一句,书林嗯嗯两声推车走了。
“姐,我上去啦。”明理说。
“嗯。”月娇点一下头,心想若到七月还是寻觅不到合适的房子,就把自己的房间挪出来当新房,可小寒能愿意吗?她托着下巴发愁。
又过了两礼拜,房子仍然无着落,月娇叫振华帮忙留意。
“我对明理讲了,”振华说,“找不到合适的,先在我家拿一间当新房,我家楼上房间全空着呢。”
月娇一听眼睛亮了,这可是好主意,住在白家同住在家里没啥两样,三餐全可以在家里吃。不过嘴上还是谦让说:“会打扰你们,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两位大人又不吵。”
“那……我算房租给你妈。”
“什么房租不房租,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有人住才有人气。”
“亲兄弟明算帐,房租一定要算的。”
“算什么?”美林问。她牵着聪聪走进来,听到后两个字。
振华说了把房间借给明理当新房之事,美林很是赞同:“新房我来布置,包他们满意。”
“就看小寒同不同意。”月娇说。
“会同意的,吃饭只要走两步路多方便。自己居住的话,一日三餐够他们麻烦。”美林快语道。
振华没吭声,明理搬到报社住宿的原因他没告诉美林。
明理和小寒继续寻找着房子。这天是礼拜日,俩人又去看了一处,瞧俩人神色,晚月估计又不成。待俩人喝了菊花茶洗把脸后,她才开口:
“看得怎么样?”
“是一栋三进的。”明理说,“房东兄弟俩住在一进和第二进,要出租的是第三进左厢房。每一进天井都有一口井,用水倒挺方便,就是房子太深了些,出入要一进一进穿过展示给人看。”
“还有租住在对面右厢房的那一家,男人是位戏子。”小寒接着明理的话说,“演花脸的,年纪大了不再登台,收了两位徒弟,我们俩去的时候,他还在传授唱腔,声音挺高亢的,房东还说得很幽默:这多好,可天天免费听他清唱。我可受不了,怎么这么难,我还以为一礼拜就能搞定。”
“要找合适的是不容易,当年姑妈陪着我天天看房子,看的房子不下二三十处,最后才看中这儿。房子是小的点,但很安静,来往的人也不杂,去年又扩大了一点,现在算是比较舒适了,看你们俩跑来跑去看房子,你们想找什么样的呢?”晚月问。
“小寒要环境安静的,可看了十来处没有不闹的,除非自己去郊外买块地盖,真没料到这么难找。”明理说。
“寒儿是习惯了这儿的环境,大热天的跑来跑去够辛苦。我想,”晚月不动声色地说,“明理若不嫌弃的话,就住到这儿来,寒儿的房间就是你们的新房,里面的家具全是去年新置的,就差一张双人床,你们俩去家具店看一看床,中意什么款式就买下来。以后有了孩子,这房子也还是够住。”
“大姐说的没错。”坐在一旁的依全嫂帮腔道,“我对大姐讲过小寒的房间可以当新房,何必另找房子,住在这儿多舒服,单门独户又不嘈杂。现在要找单门独户的,我看是难。”依全嫂摇摇头。
“妈,你是说真的的吗?
“这还有假,不愿意?”
“妈——”小寒娇声叫着,“干嘛不早讲呢,害得白跑了那么多路。我起先就想找什么房子,明理过来住就行了,可你不开口,我以为这房子要留给大哥,也不敢对你提起。我还担心出去以后,一日三餐谁来做饭,现在不成问题了。”小寒咧嘴嘻嘻笑,侧头问明理,“你不会反对吗?”
“太谢谢伯母了。”明理感激地说。
“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气。”
“快改口叫妈,叫啊。”
“妈”出口后,明理眼睛潮湿了,他已好多年没发出过这个音了。
“哎。”晚月欢喜地应了一声,依全嫂也眉开眼笑。
晚月处心积虑实现了林瑛当初的设想,而在福井弄月娇能同意吗?当明理喜悦地告诉月娇不用再愁房子了,不待明理说完,月娇立马问在哪儿,带姐去看一下,可当听完后,笑容凝固了。
“这……不妥,你是爹的唯一儿子,欧阳家再不济也还没到倒插门当上门女婿的地步。”
“姐,什么上门不上门,她家有儿子。小寒的大哥已来信讲要回国出席我们的婚礼,丈母娘跟女儿、女婿一块过的也很多。”
“那是丈母娘搬到女婿家住,而不是女婿上丈母娘家住。”
“还不是一样,我倒认为我拣了便宜,不仅不用出房租,而且下班回来就有热茶热饭吃多省事。”
“外人看来就是上门女婿,姐不赞成。”
“我看可以。”静静听着的凤英发了话,“单门独户的比住在振华家方便多了,住在振华家总归是寄人篱下。明理说的没错是拣了便宜,你去对小寒她娘说,‘我娘、我姐很感激亲家的美意,就照亲家的意思办。’”
月娇惊讶:“娘,你——”
“就这样,我作主了,住在丈母娘家我们也放心。”
“我告诉振华去。”明理高兴地走了。
“娘,我还以为你会反对。”月娇不悦。
“有什么好反对,我知道你是贪住在振华家,小两口可以过来吃饭,这可能吗?你真是糊涂了,你又不是不明白明理为何搬出去住,何况再多了个小寒。他们俩口子加上丈母娘才是一家人,住在丈母娘家我觉得挺好。如果你珠姨在,秀秀进门后,明理也会把珠姨接到外面住,当然那不会住到丈母娘家。但无论如何不会像过去一家人一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回来走走也算是客了。”见女儿呆呆地不说话,凤英又说:“其实这样也好,用不着你费心劳神了。”
月娇喟叹一声,娘说得有道理,但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到了晚上对小鹏说了心中的不快,小鹏却不以为然,“我不也是住在丈人家里,尚发也是住在他老婆家,可孩子全随父姓。明理也一样只是住在丈母娘家而已,以后添了孩子是姓欧阳,不是什么上门女婿。小寒家只有小寒一位闺女,明理住在她家是合情合理,让小寒她娘一个人过也说不过去,房间又闲着。”
“明理同你不一样,你们在东洲举目无亲没有个家,而明理——”月娇刹住口,再说下去是打自己的嘴了。明理算有家吗?这栋房应该算是他的家,房契上是爹的名字,理所当然由儿子继承,若父亲能预卜先知晚年有儿子的话,也许当初是把自己嫁出去而不是娶小鹏进门了。若珠姨还在,又会怎样呢?她是非常谦让的人,绝对不会说这房子应该给她儿子。若爹在,也许会叫自己搬出去的……去年搬到报社去住,如今又要住到丈母娘家去,邻里眼里就是上门女婿,自己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可又能怎么办?若有房间尚能做一下表面,至少结婚那天正正当当把小寒娶进门,名正言顺娶进,以后回娘家住随他们去,现在连表面都做不到,会被亲友笑话欧阳家是女的娶进男的出嫁。唉,月娇不觉叹出了声,小鹏听到了开口说:
“别自找烦脑,明理住丈母娘家是再好不过了。当年小丽要嫁给南洋客,我嫌太远,你是百般说好,而灯笼巷就在东洲城,你反而不乐意。谁爱讲闲话就让他讲去,实惠才是实实在在的,衣食起居自有丈母娘照应,你也不必再牵肠挂肚的。俩人单独过的话,都忙着上班,一日三餐还不是糊弄着吃。”
“我会去帮忙的。”
“你能撂下家里天天去吗?娘须你照顾,以后秀秀添了孩子,你走得开?”月娇语塞,“你应该感谢亲家才是,不要老想什么上门女婿丢你的面子,只要对明理有好处,我全赞成。”
“去去,睡你的,烦死人了。”
小鹏暗笑,一会儿便进入梦乡,月娇还在辗转反侧。
两天后是七月七夕,因房子之愁得到圆满解决,明理、小寒心情舒畅,高兴地来到白家同振华夫妇一块过七夕。四个人围坐在后院的圆桌上吃着西瓜,西瓜在井水中泡过,吃起来凉到心里爽得很。两位女的小口小口咬着,吃得很斯文。振华一咬一大口,但细嚼慢咽。只有明理三下五除二吃得又快又猛,别人一块还没吃完,他已经啃了两块。
“晚上没吃饭吗?小寒笑他,“蚕豆也能当饭的。”桌上有一大盘蚕豆。
“没吃饱。”明理老实回答。“黑无常的老婆来了,白无常忘了多煮点,只好我和他少吃点,他上街吃去,我看已不早就赶紧上你家载你来。”
“他最爱吃西瓜,用小勺挖着半个西瓜当饭吃,我娘说西瓜就是水,劝他吃点饭,他拍着肚皮说没地方搁了。”美林揭发道,“西瓜吃多了他不断上——”美林嘻嘻笑,“现在还那样吗?”
“那当然。”明理扬扬下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热天,我和黑白无常经常西瓜当饭吃,一人半粒比吃饭舒服。哎,被你一讲,我要去五谷轮回之所了。”明理起身离开,振华三人大笑。
“瞧,流星。”美林喊道。只见一道耀眼的流光划破了明净的星空,刹那间消失在西南方,没留下任何踪迹。
“太短暂了。”小寒惋惜。
“因为短暂才令人难忘。”振华说。
小寒点点头,觉得此话有寓意。“我妈说她小时候见过流星雨,非常壮观,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
“古人真有想像力,”美林指着天空说,“这一颗叫织女星,那颗叫牛郎星,星星组成的星云称天河,织女星在天河西边。牛郎星在天河东边,又想像出王母娘娘,喜鹊架桥七夕相会等等,想像力太丰富了。”
振华也指着说:“你们看,织女星下面有四颗亮度稍差一点的星星,古书上称‘渐台一’、‘渐台二’、‘渐台三’、‘渐台四’,它们组成一个平行四边形,这就是传说中织女用于织布的梭。牛郎星,古书叫‘河鼓二’,它的两边有两颗较暗的星星,一颗叫‘河鼓一,’,一颗叫‘‘河鼓三’,传说是牛郎挑着的男娃和女娃。”
“古人真能编织神话。”小寒说,“我记得有一首诗: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牛郎织女家。实在富有想像力。”
“是唐朝刘禹锡写的。”振华说。
“人间有没有一年见上一天的夫妻呢?”美林问。
“没有,绝对没有。”是明理的声音,他大步走过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一天在一起,其余三百六十四天各过各的,这样夫妻有什么意思?过去皇帝后宫三千佳丽,有的一生只宠幸过一晚,有的老死也没见过皇上的面,这些女人很不幸,名副其实活寡妇。”
“夫妻不在一块,总是男人先变心。”美林吃着蚕豆说,“陈世美便是一例,还有《琵琶行》中的蔡中郎,女的却是以身殉爱,像白娘子、祝英台。”
“历史上有名的司马相如当官后也曾移情别恋,想休掉糟糠之妻卓文君。”小寒附和着。
“喂,你们俩在代表妇女界声讨负心汉吗?要不要我给你们俩做个专访?”明理像煞有介事地说。
“去去,讨厌。”美林瞪道。
振华笑:“我爷爷手抄的诗集中有一首卓文君谏夫的诗,我觉得很有意思。诗中写道: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话千言说不完,百般无聊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弧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七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写得很有意思,先从一到万,再从万到一,形成回旋往复咄咄逼人的气势,司马相如见诗后汗颜不已,速接卓文君来长安。”
“写得真好,再念一遍。”振华又说了一回,小寒叹道:“真有才。”明理夸道:“数目字全用上,又通俗又雅致,朗朗上口。”
“我记得初中课本上有一首诗也是用了数目字。”美林说,“一去二三里,江边四五家。门前六七棵,八九十枝花。我们学生很快便能背下来。我觉得诗比较容易懂,有的写得很直白,像李白《静夜思》,像贺知章《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间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一看就能明白什么意思。”
振华点头说:“很多诗歌是雅俗共赏,老百姓能看得懂。相传白居易每写一首,就拿到老妪中吟诵,可见他写的诗老太婆都能解听。”
“卓文君写的诗也是雅俗共赏,倒数作诗很新颖。”
“有一种诗体叫回文诗,正读倒读皆成韵。”明理说,“有一首刻画深秋景色的七绝《晚秋即景》,正读是这样的。”明理从衣兜中掏出纸笔,边写边念:“烟霞映水碧迢迢,暮色秋色一雁遥。前岭落晖残照晚,边城古树冷萧萧。”若倒读,明理放下笔,“‘萧萧冷树古城边,晚照残晖落岭前。遥雁一色秋色暮,迢迢碧水映霞烟。’无论正念倒念,全令人觉得秋意萧瑟寒气袭人。当然创作回文诗不易,所以数量不多。”
“数量不多,可还是有一些。”振华接过话说,“苏东坡有一首《菩萨蛮》的词,干脆把正反读法嵌成每一联的上下句,构思独特,把一女子思念之情表达得既委婉又真挚。”振华在明理那张纸的下方写了起来:“落花闲院春衫薄,薄衫春院闲花落。迟日恨依依,依依恨日迟。梦回莺舌弄,弄舌莺回梦。邮便问人羞,羞人问便邮。”写好后递给小寒,小寒阅后给美林,美林边看边点头,伸手放到明理跟前。明理看了评道:“词句清妙,一句一重意境,是难得的佳品。”振华又说:“还有一种联边诗,构思更精巧。”“什么联边诗?”小寒问。“联边诗就是每一个句子都是用相同偏旁或部首的字写成。”“噢,我头一回听说。”明理插话。“我也是听我爷爷说的。南宋翰林王十朋上京赶考,途中因住不起客栈投宿江心寺。老和尚刁难他,要他作一首联边诗才能留宿,王十朋思忖片刻挥笔写道:‘浙海江深波浪流,慇懃思想怨悲愁。客官宵定寒窗宿,达道逍遥远近遊。’四句分别用了四种不同的部首,抒发了笔者所遇到的周折和远大的抱负。”
明理把那张纸翻过来给振华要他写下来,振华写罢给明理,明理吟了一遍说:“头一句三点水偏旁,第二句‘心’部首,第三句宝盖头,末句走之底,真不简单。”
“给我,我回去慢慢研究。”小寒伸手把纸张放进坤包。
“同样用这种形式写成的对联叫联边联。”振华继续说,“有一家车马店,其门口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迎送远近通达道’;下联是‘进退迟速遊逍遥’,上下联字全是走之底,紧紧扣住其行业特点。联边诗或联边联创作难度较大,其数量比回文诗更少。”
“今晚我是开了眼界,牛郎、织女也有耳福。”小寒笑道。“回文诗、联边诗还有联边联我从没听过,古人真了不起能构思得出来。当学生时,我就觉得那些会写诗的,会写词的了不起。杜甫那首七言绝句:两只黄鹂呜翠柳,一行白露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头一句和第二句、第三句和第四句全是一一对仗,有动景有静景,老师一讲解,我们同学好钦佩。而这回文诗、联边诗、联边联更是不得了。”
振华笑了笑说:“除了本身功底,也要有一点灵感。乾隆年间的纪晓岚颇有名气,有一年他被派去当福建学政,从京师坐船走,途中有一河道狭窄仅能容一船通行,又恰好遇到一武官,两船相争谁先过。武官说我出一上联,你对得出就让你先行。纪晓岚心想,我饱读诗书科举出身,还怕你一介武夫。那武官的上联是:两船并行,橹速不如帆快。纪晓岚一听便知武官在奚落他,可一时又对不出来,气得脸皮通红,武官嘿嘿笑几声扬帆走了。纪晓岚一路上冥思苦想,直到上任后也没想出来,这事一直郁闷在心中。有一天他经过一道观,观中正在奏乐,有笛音有箫声,乐声给了他灵感,他一拍脑门有了,他的下联是:八音齐鸣,笛清那比箫和。不看里面的含沙射影,单从文字上比较应该是对得妙。”
明理、小寒笑着直点头,他俩听懂了上下联中隐含的四位历史人物名字的谐音。只有美林问含沙射影什么,振华解释了一下,“上联讽刺吴国谋臣鲁肃不如西汉猛将樊哙,下联指北宋名将狄青不如西汉良相萧何。”
美林明白了:“哦,原来文官武将相互瞧不起。”
“我再讲一对联,也写得妙趣横生。”振华说,“有一读书人上京赶考,像前面的王十朋一样到一寺院投宿,那寺院住持见他穿着破旧,对他很冷淡。后来那读书人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又特地去了一趟那寺院,这回那寺院住持的态度跟上回迥然不同。他很感慨,在墙上题了一对联,上联:坐请坐请上坐;下联:茶上茶上好茶。寓意简洁明快。”
“写得含蓄又深刻。”小寒赞道,“还有吗?”
“我也讲一个。”明理兴勃勃地说,“是小时候听我妈说的。也是一位书生进京赶考,路途中走过一独木桥,他礼让一位中年妇女先行。过桥后,那妇人开口说你十年寒窗,一肚子学问,奴家有一联,请公子帮忙对出下联,书生恭敬地说请赐教。妇人指着脚下的鞋子讲:青鞋绣菊,朝朝踢露蕾难开。书生思索后面红耳赤作揖说在下惭愧。妇人莞尔一笑轻盈而去。而那书生到京城后,考试很顺利,最后一场是殿试,皇帝摇着扇子吟到:‘白扇画梅,日日迎风枝不动。’书生一激灵顿时想起那妇人的上联,立马接下去‘青鞋绣菊,朝朝踢露蕾难开。’皇帝龙颜大悦钦点他为榜眼,这上下联也对得很工整。”
美林听得入迷,追问:“那女人是什么人?”
明理笑:“那只是故事,也许是鬼神,或许是狐狸精。”
“是个美好的故事。”小寒说,“古人文采风流,文学造诣很深,什么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等等方面的成就,我看今人是无法企及的。不过古人只注重文史方面,对于自然科学的探索和研究是少之又少,所以中国才落后愚昧,连日本都敢欺侮我们。”
“没错,是比较愚昧。我听我爷爷讲,八国联军打进来时,有的义和团弟兄吃下了画着神符的纸烧成的灰,而后一排排赤膊上阵,嘴里喊着刀枪不入,拿着矛或刀朝洋枪洋炮冲去。洋人都看傻了眼,直到逼近才慌乱开枪开炮,结果可想而知,血肉之躯那能刀枪不入,实在可笑。我爷爷思忖西太后竟利用这帮人对抗洋人,看来大清气数已尽,所以他就告老还乡了。”
“愚昧无知的人现在还有不少,尤其在偏僻的山区。”美林说,“我们在永庆时见到有的人生了病,不去找大夫而是请了神婆跳神,道士捉鬼,嘴里喃喃念着,疯疯颠颠的跳来舞去,不找大夫问鬼神,明理还模仿过。”
“那全是随便乱舞的,有手有脚的都会,要不要我来一下让你们乐一乐?”明理自告奋勇。此时泉妹抱着聪聪进来,聪聪奶声奶气喊着妈妈,“她吵着要妈妈。”泉妹说。美林接过孩子亲了一口。
“好可爱,一岁了嘛。”小寒说。
“一岁四个月了。”
“带两个孩子很辛苦的。”
“有泉妹帮着还好。”
泉妹听了嘴角含笑端起西瓜皮的盘子转身离开。她前脚刚走,后脚二妹用漆盘托着四碗豆腐脑进来,搁在石桌上。“二奶奶说没有什么好招待,请林小姐别见笑。”
“太客气了,代我谢过伯母。”小寒对振华说。
“用豆腐脑待客,不好意思。”
“你们请慢用。”二妹客气地说,拿着漆盘走了。振华起身从美林怀中接过孩子:“你吃,我来喂她。”
“我不客气了。”明理说,他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美林吃了几口,说:“小时候,听到‘康,康,康’声我们孩子便吵着要吃豆腐脑,外公若在家,他立马答应一人一碗。外公不在的话,我娘就没那么痛快,说走远了,下回吧,我哥即刻说我去叫,跑了出去。卖豆腐脑的跟我哥进来,我娘只好买了,一边数落我哥:‘吃,最上心。’当然若是明理或可云提出来,我娘也就二话不说点头掏钱,我娘偏心你承认不承认?”明理作鬼脸,美林、小寒皆笑。美林吃了两口又说:“还有卖山楂的,在巷口‘萨萨’,我听见了就跑到店里要我爹买,我爹也都会买。振华很少吃这些零食,大门一关里面什么也听不见,没有我们小户人家的孩子有口福。”
“也没有我们玩得痛快。”明理接过话茬说,“门口就是河,一到热天,男孩子泡在水里打水仗,浅一脚深一脚没有不呛到水,慢慢地无师自通学会泅水。他可没尝过大热天泡在水里那爽劲,更别提泅水了,是只旱鸭子。”明理站起来做着鸭子行走模样,小寒、美林笑得前俯后仰。
在喂女儿吃豆腐脑的振华只是笑没还嘴。小寒打趣:“你们俩个二打一,不公平。”振华点头说:“还好你明察秋毫,明理常拿我开心。”
明理撇撇嘴:“呵呵,给一句,你就顺着杆子往上爬。”
三人又笑。这时一阵风拂过,送来淡淡的荷香,小寒走到池畔看着池塘,想起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美林也走了过来,说:“白天过来看荷花吧。”小寒点点头说:“地方再大点,盖个亭子,种上四季花卉,便像个花园了。”美林压低嗓门:“我告诉你,他们白家祖宅就像小说《家、春、秋》中的高家宅院一样,屋后的花园大得很,花花草草,亭台楼阁,样样齐全。后来就像《家、春、秋》一样破落了,卖掉祖宅各奔东西,他爷爷才搬到这里,老太太就是振华的奶奶,在世时常叨唠以前怎么样怎么样。”
振华听到美林的低语声,淡然地说:“这是很正常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小寒看着池塘,心想自己家也这样,那上海的法国风格住宅多有气派,而今蜗居在灯笼巷已很满足。有一首唐诗中写道“别梦依稀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自己也只能梦回那宅子了。身旁的美林有点感触,望着天空说:“星星、月亮从古至今都不变,牛郎、织女永远在河两边。而人世间换了多少朝代,几十年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哇,美林也会感慨啦,有进步。”明理走过来说道。
美林瞪眼:“讨厌。”
明理一笑,说:“别杞人忧天,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罗贯中在《三国演义》的首页写了一首词:滚滚长江东流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鱼樵江渚上,贯看秋月春花。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写得多好,很有哲理。千古兴亡,悲欢离合皆有定数,所以才有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不早了,别打搅牛郎织女相会,走嘛。”
小寒点头:“今晚很有收获,美林、振华,谢谢了。”
振华送到弄口,看着明理载着小寒离开,心想自己这一辈子永远不能和小寒挨得那么近,叹息一声转身走进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