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男孩子在肮脏杂乱充满腐尸气味的街道上转了一圈,少年巫者才知道自己带着几棵草药来,就妄图充当救世者的想法是多么得可笑。。
在这座被瘟疫肆虐过后脏乱破旧死气沉沉的村子里,即使他们相互争抢着挖出黄土充饥,但在内心深处他们还是如垂垂老矣的疲惫老叟般在寂静得等待着死亡。
当活着变成奢望,那么死亡便是解脱。
无论是破旧屋檐下捧着黄土喂婴孩的女人,还是街角处躺在污秽之中满身爬满虫蚁的骷髅老人,他们都早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意识,却还苟延残喘的如同低贱的蝼蚁般苟活着,像一具具瘦骨嶙峋满身褴褛的行尸走肉般,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在漫漫绝望中等待死亡......
男孩子站在一条干涸并发出恶臭的泥梗上,抬手指了指远处蝇虫肆意乱飞的山坳,“那里,原本是水土肥沃的稻香水田,现在已经变成尸骨横叠的乱葬岗。”
乱葬岗里不仅乱葬着无人认领的死人骸骨,还有许多暗疮流脓奄奄一息的瘟疫患者,他们感染了恶症被已经抛弃的村民再次抛弃,如奄奄一息的鬣狗般趴在乱葬岗里满是蛆蚁的腐尸上,睁着失神污浊的眼睛,静静等待死亡。
“你不是要救人吗,这些都是。”男孩子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段干枯的黑色树枝,上前戳了戳一具仰躺在尸骨上的饿殍,“这个已经死。”
男孩子毫无芥蒂的从饿的瘦骨嶙峋的尸体上跨过去,拿着捡来的黑色干枯树枝,站在腐尸堆积成的乱葬岗上低头认真翻找。少年巫者强忍着心底的不适将脑袋转到了一边,突然,对上那具饿殍大腿下的一双暗浊的眼睛......
一股阴寒的惊悚从内心深处升起,少年巫者瞳孔骤然紧缩了下,瞬间毛骨悚栗的感觉从神经末梢处爬满了全身。那是一双宛若空潭死水般浑浊的眼睛,了无生气的透过饿殍大腿下面看望着他们,像濒濒垂死的老兽般淡然。
“这里。”江湛压下嗓子眼里的颤栗,稳了稳声音道,“这里还有人活着。”
男孩子应了一声,过儿一会儿拖着一个形如枯槁的人从旁边绕了过来,‘嘭’得往少年巫者脚下一扔,“救吧。”扭头又过去,将少年巫者看到的人从饿殍下面拖了出来,‘嘭’的一下扔在了旁边。
少年巫者看着两具除了眼睛能折射出点昏暗的光亮外,其余跟死人无异的病患,皱了皱眉。
“怎么,不想救了吗?”男孩子抬头看他。少年巫者看了眼两个病患的眼睛,淡淡道,“我来是救活人的。”
男孩子奚落道,“你是说他们死了?”
没死,但跟死了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少年巫者别开眼睛,但却别不开男孩子带刺而又卑微的请求,“你不是能够庇佑整座擎泽大陆的巫者吗?这些人明明还有一口气在......”
少年巫者看向他的眼睛,平静道,“他们感染的瘟疫早已深入骨髓,同样的草药用在他们身上,可以救治外面更多的人。”
浑身破烂的男孩子仰头充满嘲讽的望进他眼睛,“就像当初为了更多人的性命,将我们全村赶出城池那样?”
少年巫者嗓子眼堵住,男孩子眼底藏匿着暗色的恨意,像宁静潭面下深不可测的汹涌暗流般浓烈而又压抑,“所以说了不用你们假好心,当初赶我们离开城池的时候就应该顺势放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少年祭祀依旧没有说话,男孩子忍不住将自己压抑着的所有恶意全部倾泻而出,“亲眼看着父亲身上流疮烂死没人医治!亲眼看着母亲为了不染病给我们,在磅礴雨夜自己一步一步走进乱葬岗的血海尸山!现在才说来救人?巫医呢?草药呢?为我们驱除邪灵永葆安康的鬼面祭奠呢?!”
瘦骨嶙峋的男孩子向后退了步,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少年祭祀的额角,“装什么救世救难的大好人!”
尖利的石头擦过额头划下一道斜长的伤口,少年祭祀站在五步开外静静的看着男孩,平淡道,“你在浪费救治妹妹的时间。”
男孩眼底的恨意震动了下,梗着嗓子咬紧牙关恨恨逞强,“不用你们救,等她死后我就找个安静的地方挖坑埋了,然后自己再来乱葬岗这里躺着,像这些活死人一样。”
江湛静静看着了很久很久,最后像当时年少的帝王不了解他一样,不了解着眼前这个满眼恨意的瘦弱男孩。
“随便你吧。”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然后淡淡转身走向萧条败落的村子。他没办法改变男孩的恨意,就如年少的帝王无法理解他的想法般。手掌抵上胸膛,离心脏只隔着薄薄一层肉皮,但与心思却隔着万水千山。
终究都是有隔阂的。
满眼深暗恨意的男孩子在他转头的瞬间,高高扬起手里尖利的黑色枯枝扎透地上病患心脏!抓着沾满鲜血的枯枝就像着少年祭祀的背后扑去!
“啪!”
漂亮修长的五指攥住手腕,白皙与黑瘦的对比摄人心魄,男孩满眼赤红恨意来不及掩藏,扭头就撞进了一双漆黑霸气的凤眼里。
“他来救你,你却想要他死。”
年少的帝王攥着男孩手腕推开,男孩惊慌后退趔趄几步跌倒,一屁股坐在满是泥污的地上。瘦骨嶙峋的男孩子瞪着满是赤红恨意的双眼
瞪他,像是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拆骨茹毛饮血般,掩藏着巨涛洪流般的深沉恶意。
年少的帝王居高临下得睥睨了他一眼,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与慵懒道,“未免太过恩将仇报。”
迎着听到动静转过身的祭祀略微震惊的双眸,年少的帝王一步步缓踏而来,几分傲慢几分奚落道,“这就是你想要救的臣民?”
同样年少的祭祀垂下眼眸,漂亮精致的喉咙上下滑动了下,最终也只是轻轻缓缓的吐出了几个字。“他年纪还小。”
年少的帝王扬起嘴角意味不明的轻笑了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向着萧条破败充满死气的矮屋破巷走去。
黑色的墨靴踏过鲜血也踏过泥泽,一步一步缓慢而又果断。像它傲慢而又不羁的帝王,昂首阔步,意气风发,无所畏惧亦无所匹敌。
万载轮回为君转,宁涅槃,不残喘。
像他这样高贵傲慢的人,是想象不到在泥泽里苟延残喘只为求生的难堪,他是高贵的,亦是目空一切的,他要看到的是江山疆土,君临天下。他看不到地下,也不会向下看,因为那里只有泥泽与蝼蚁。而他,从不看蝼蚁。
重新回到死气沉沉的瘟疫村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被聚集在了一片尚且还算干净的空地前,专属于少年帝王的一纵铁骑执刀握矛而立,瘦骨嶙峋衣不裹体的村民们瑟瑟挤在一起,被围在空地中央。
年少的帝王走进铁骑中央,登上一座充满被风雨侵蚀痕迹的破旧庙台,高贵而又傲慢的睥睨着一切万物,“孤王的祭祀既然想要你们活着,那孤王就给你们这个机会,往后半月会有巫女前来帮尔等施药,能活下来的再在城外居住半载,半载过后孤王与祭祀亲自为你们打开城门,驱邪避灵,重安居所。”
骄傲的帝王给予施舍,沉在泥泽里挣扎的臣民们茫然而又无措,有人瑟瑟缩缩的跪下,然后陆陆续续的跟着跪下了大片。他们是臣民下的臣民,他们是蝼蚁中的蝼蚁,从来都等着被别人安排命运的他们从未窥过帝颜,也未遇过如此转机,所以他们瑟缩而又笨拙的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用力而又虔诚的哭泣磕头,表达自己的谢意。
在哭嚎声中,江湛看到跑到妹妹身边将她护在身后,然后一脸深暗恨意盯着少年帝王的男孩。在同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干瘦同族角落,他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瞪着赤红愤怒的双眼站立在一旁,看着丧失掉脊梁的同族们对着一个曾经放弃过他们的帝王叩首称民,并感动得涕泗横流。
漠然的视线扫过伏在底下的所有人,不做停留,即便是那个看起来依旧满眼恨意的男孩,也不足以令高傲的帝王另眼相待。少年祭祀看了眼男孩眼底的恨意,在心底踌躇斟酌了番,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高傲的帝王从庙台上走下,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突然意有所指的轻笑了下,“对长不齐的野草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早拔掉它对吗,孤王的祭祀?”
漂亮的少年祭祀没有说话,低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绣着复杂苍鸠图腾的黑色华袍从他靴面上划过,像它高傲不羁的主人般潇洒俊逸。取舍果断而又不做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没喊名字,但其实都是熟人,能看出来是谁吗?oo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