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树惊讶之余终于看清楚来人。“谭冬阳?”她试探。
男人迟疑之后轻轻点头,面带诧异、愤怒、得意,“你还记得我!”声音坚定而清厚。
木小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很肯定地回答他:“当然,昨天晚上才在微信上聊过。”
“我可不是跟你聊天。”男人有些玩味。
……木小树不明白这个男人气赌一样的口吻是从何而来的,只觉得事发突然、莫名其妙。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男人又发问了。
“同事。”木小树本能地就着他的话题回答,脑子里还在推测此人出现在这的种种原由。而他为什么还表现得与她这么熟络,更让人惊疑的是,她也认可这种熟络,并且慢慢在适应,甚至进一步促成这种熟络。
男人继续盘问:“不是说好了,即为人母,就应该安守本分吗?”
“……什么时候说好的?”
“昨晚。”
“我可不记得是跟你说的。”
“当然,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就行。”他顺手就从她手上拎过去所有东西。
“……你想干嘛?”木小树警惕地问他。
“帮你拿呀!”谭冬阳走到楼道的电梯口,把其余东西也全部推进电梯。木小树只好先跟着东西进去。
谭冬阳按了个二楼,她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住二楼?”
“你惊讶的难道就止这么一点?”
“当然不止,看来你对我了如指掌。”
“你那点破事儿,还需要我了如指掌。”
“……”
在谭冬阳帮她把电梯里所有东西搬到她家门口后,她堵住门口。谭冬阳扬声问道:“水都不给喝一口?”
木小树语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够厚道,好歹这是个来自华夏的同乡,还不问来历帮她搬东西。
“喝水可以,进门得先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你突然跑到我面前,喊我一声木小树,我就该让你堂而皇之进我家门吗?”她的声调显然缓和。
“我妈上午去你家了。你妈抓住机会倒豆子般把你之前的三十年,向我妈细细倾诉了一个遍。”
“我妈跟你妈说这些干嘛?”木小树随口一问。
“显而易见,要我妈给你张罗个靠谱的对象。”
木小树嗤笑一声——果然是她妈。听完这个便把谭冬阳放进屋来。谭冬阳把木小树采购的东西一股脑扔到了沙发上。
“小心!”
谭冬阳皱眉,“不就一破沙发嘛。迟早把这屋子也给卖了,看着也省心。”
木小树无语,这跟沙发和房子有什么关系,她只不过是担心袋子里的那些化妆品。不过她还是去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谭冬阳接过,并凝神看了她一会儿。木小树借机总算研究明白他过于深邃的眼神中藏着的情绪——冷中有热,热中带怒,怒中藏怜,怜中有眷恋……但是为什么?竟该死的像一股情愫,并暗潮涌动,木小树仓皇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并借口去换套家居服。
再出来的时候,谭冬阳四躺八仰坐在沙发中,外套胡乱搭在沙发靠手上,闭上的眼睑睫毛浓密而长,下巴上冒着新鲜的密密麻麻的胡渣。木小树纳罕,这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竟然能如此心安理得,且有种他就应该在此的自然熟练,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经出错,就这么随便地让一个十几年未见号称老乡的男人这样登堂入室,驾轻就熟地躺在自家沙发上,搅合了她的气息,还让她理所当然的接受。她的谨慎不知是不是罢工打瞌睡去了。
木小树干咳一声。谭冬阳警觉起身,反应过来是她,竟又恢复了原来动作。木小树再次纳罕,这种土匪式的侵占,竟让人有种不想反抗的享受。她一边收拾好沙发上的东西,一边问:“那么,你这次来我这里,是有事儿吗?”
“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
她抬起头来,露出一脸问号:“怎么讲?”
他坐起来,顺手从茶几的果盘上挑出一个橘子,熟练的剥开后,给她递了一半,另一半自己顾自吃起来。
“这几天我在京办事,正好赶在年前可以结伴一起回华夏。”他撇了她一眼,“你一个女人路上不安全。”
木小树恢复刚才收拾沙发的流畅动作,“原来如此!当我护花使者来了。”
谭冬阳盯着她,不承认也不否认。木小树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开的玩笑是不是有老孔雀的嫌疑,她本来不过想缓和谭冬阳上一句言语中制造出来的暧昧和尴尬,看来效果并不好。她于是补充道:“这是我妈叫你来帮忙的吧?其实用不着这样小题大做,我也不是小孩子。”
谭冬阳探究的眼神一直没放过她,让她收拾东西的动作都不那样流畅。她转移话题:“谭县长就是你爸吧。他们都还好么?”
“还以为你失忆了,当年我爸妈可把你当亲闺女般对待。你挺好,飞枝头后对以前的人和事不闻不问。”
“也不是这样的,早几年我跟他们也联系频繁,只是近几年断了而已……”
“断得真彻底。那我呢?”
“你?我跟你不熟吧。我只记得小时候你每次看到我,都是吃人般的眼神。以至于后来在我脑海自动过滤掉你这个人。”
“忘恩负义的丫头。”想当年为她做过多少傻事,打跑多少对她痴心妄想的人,最终只捞到个远远地守护。明明最讨厌学校的晚自习,却坚守每一个晚自习到十点,只为了默默的跟在她身后护送她安全到家;明明不爱学习讨厌课本,却还要装模作样苦心研读,只为了不让她曲高和寡;明明可以早早步出学堂,却要步步留级,只为了贪看她苦心专研课本而脸颊霞红鼻头冒汗的模样……许多许多的明明……只为了……。记得每次她上他家,他都把自己锁在卧室,只在窗帘背后偷偷的贪看……那时候青春年少,少年的荷尔蒙不受控,就怕过早对她造成伤害。再后来,他守护的女孩长大了,却舒展翅膀飞走了。想来,真是得不偿失!
“你这是欲加之罪吧!我可不记得恩义从何而来。”
“木小树你记性真差,曾经我们是学校公认的一对,你自己试图想想,在你中学那几年可受过任何男人的骚扰?”
木小树惊得下巴都快掉下,她眼神清澈地盯着他,透着不可置信,并且此刻心想——我去!有过这样诱人的男朋友她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转念一想,也不是没可能,她那时候只专注于学业,不然也不会破格录取到省城的重点中学去。但这件事,谭冬阳他一定是拿她开玩笑。有什么会比初恋还难忘?
他们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最后以双方一致的尴尬和闪躲而告终。
“无所谓了。过去的就当过去,现在的还可以从新开始。”谭冬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叹气——木小树就是这样的女人,一点没变,还是不识风月情趣。
如果此时,木小树要是知道他的想法,定会笑话他——对于一个成熟的女人,欲拒还迎才能让人意犹未尽,欲语还休才能让人回味无穷。但是此时此刻的木小树尚沉浸在怀疑中:她与他到底什么关系,难道曾经真的有那么‘一腿’,现在是来再续前缘的?立马,她又否定了自己心中这种遐想。真真是罪恶的种子寻着她这片沃土就想发芽破土。
木小树端正了态度,并习惯性地看了看表,下午五点整。瞟了瞟眼前的这个来帮她的男人,她要如何安排,才显得不失礼数又有距离的亲和。正张口建议:“冬阳哥,晚上……”
“叫我冬阳。”谭冬阳打断她。
“你应该比我大吧?”她在他脸上巡视一番,由此得出结论。
她一直没有忘记老家长辈们的教导,逢人都要有称呼,足够尊敬的称呼。谭冬阳比她大,自然称呼后面要带哥,倘若他的辈分比她高,叫他叔叔甚至爷爷都是有可能的。木小树忍不住偷笑,老家确有这种规矩,各自必须遵从自己该有的礼数,否则会被旁人骂作没家教。在现代都市虽然不时兴,但即是老家来的人,自然按照老家的规矩来。她没想过谭冬阳会反感。
“这里还不是华夏,也没有外人,这么刻板做什么。”
果然是华夏来的。她眼珠转了转,“随你高兴。”
谭冬阳满意地看向面前这个女人,紧赶慢赶折回来的疲惫一扫而光。他可是从京城往华夏开到三分之二的路程,在听完县长夫人给他透露的这个消息后,仅用了零点零一秒的时间考虑,就把车掉了个头,一扫昨夜微信之后的阴霾,仅仅只用了去时的一半时间折了回来。
“晚上一起吃饭。”“晚上一起吃饭。”他们异口同声宣布这个决定,大有老友相别重逢后的热切激昂。
“当然的,你是客人。”木小树肯定地说,“去吃烤鸭。”
谭冬阳一脸嫌弃,“在部队的时候吃够了,换一个。”
“你当过兵?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少吗?你去省城读书那年,我就辍学进部队了。”
木小树惊讶,“高中都没读完?”
“这很重要吗?”随后他抬了抬手指,“对了,对于你来说非常重要。”
木小树忍不住白他一眼。
“那我们吃什么?”
“吃点家乡菜。”
“J市是个小地方,京城恐怕没餐馆做得来。”
“自己做。”稍后,谭冬阳看了看她的双手,又改口道:“算了,看你也不会,我来吧。”
“你会吗?”木小树盯着他怀疑,也没说自己会,但是别忘了,她现在可是一位母亲,还有什么能难倒她。可问题是儿子回家后这半个月,她就没有买过菜做过饭,都是在公司餐厅吃完再回家。也就是说此时的冰箱,空空如也到只剩一颗鸡蛋,至多还有一个西红柿。
“当然。”
木小树瘪了瘪嘴,“即便你会,但你是客人,客人下厨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就你们城里人爱下馆子,老家来客人了不都是在家招待。”
“说的也是。”木小树起身拎了个小钱袋,换回出门的衣服后,招呼谭冬阳:“走,先上超市买菜。”
“……”谭冬阳起身,陪她去超市。
木小树掏出车钥匙。谭冬阳问她:“要钥匙干嘛?”
“去地下库取车啊。”
“超市有多远,走路吧!小姐。”
木小树眉开眼笑,“正合我意!”
只不过刚才想的是要照顾客人,走路会显得怠慢了人家。木小树扔下钥匙,语速很轻快:“走吧,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