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山的夜晚宁静而祥和，皎洁的月光泄在大堤上，如山涧中流淌的水，蟋蟀和夏蝉的鸣叫就跳跃在这如水的月光中，夜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罩住整个村庄。
小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燃起了摇曳的烛火，女人们在灶台前点燃柴火，缕缕炊烟顺着屋顶的烟囱飘向空中，与天相接，融入这无边的黑暗里。
在通往村子的乡间小道上，一个黑影正急速的移动，左拐右拐，穿越一条条白天曾热闹的巷弄，拐进一处院子。
那是一件很普通的院落，灰墙土瓦，东边柴房与西边的厨房遥相呼应，正面的主屋里烛火幽幽，阵阵饭香透过门缝飘扬在院子的每个角落，屋里传来男女的欢声笑语。
“来，虎子，多吃点，今天是你的生辰，娘专门做得。”
“娘，我不要吃青菜，我要吃鸡腿。”
“虎子，不可以挑食。”
“不！你看爹爹也不吃青菜，我也不要~”
“孩儿娘，今天是计虎生辰，他最大，他不想吃青菜就不吃吧。”男人的声音响起，满满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哈哈哈，还是爹爹好，最爱爹爹了。”
黑影在主屋外站了好久，终于说道：“父亲，我回来了。”
屋里的烛光印在黑暗的脸上，那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高于常人的眉骨，深邃而有神的眸子嵌在蜡黄的小脸上，玄色的大蓑衣，与黑暗融为一体，背部高高隆起，显得有些怪异。
男孩就站在门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听到男孩的声音，屋里安静下来，不久传出男人的声音：“柴砍好了吗？”
“好了。”小孩的声音平稳的像没有声音的湖。
“现在什么时辰？”
“戍时。”小孩回道。
“忘了当时怎么和你说的吗？”男人严厉的问。
“酉时回来”小孩眉头微微一皱，如湖面被一粒石子敲醒又瞬间回到平静，又说：“否则回来没饭吃。”
“那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男人不耐烦的说道。
“是，计同这就去柴房跪着。”
孩子在门口站了站，感觉到屋里再也不会有任何回应，转身走向了柴房，听到孩子走开的声音，屋里又传来阵阵欢笑。
推开柴房门，进入房内，孩子解开身上的蓑衣，放在一旁。
窗口透过来的月光洒在孩子身上，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在晴天也穿着蓑衣出门。
这是一个奇怪的少年，他的背部生着一对褐色的巨大翅膀，翅膀中间夹着一大捆柴，那是个连成年人都难以支撑的重量，孩子走进柴堆，慢慢舒展翅膀，解开因过重的柴火而死死勒在肩胛骨的绳子，卸下柴，走到墙角，正面墙面跪了下来。
听着主屋传来的阵阵笑声，闻着缕缕饭香，孩子感受着身上传来的阵痛，他掀开上衣，淤青随处可见，还有几处被火烧过的痕迹。
“今天又会用什么，扫帚，锹把”还是烧火棍。希望是扫帚，希望是扫帚……”孩子心里想着。
数遍伤痕，孩子又将上衣穿好，“今天是弟弟的生辰，父亲应该不会这么快过来。”孩子这样想着，嘴角上扬笑了笑。
于是他拿起身旁一块尖锐的石头，在墙角拨弄着土，过了一会儿，只见孩子放下石头，手里抓着一只土红色的蚯蚓，在手中来回扭动。
孩子把蚯蚓放入口中，咀嚼着，还念念有词“同同最乖，今天是同同的生辰，这是娘做得鸡腿，快些吃。”语气扮作屋里女人的样子。
又用自己的声音说：“谢谢娘，同同最喜欢娘做得鸡腿了。”嘴里的蚯蚓那种难以描述的味道直冲口腔，鼻腔，孩子感到阵阵恶心。“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他的脸因呕吐而涨红，嘴微微张开，喘着气，眼睛里密布的血丝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诡异，一滴滴泪落在地上。感觉到自己落泪，孩子慌忙用沾满泥土的双手在脸上擦了擦，然后捧起泥土，盖在自己的呕吐物上，要不然明天又是一顿毒打。
像宣泄着积压已久的感情，泪水止不住的流，孩子的手没有停，还在处理自己的呕吐物，他自己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哭，可能是蚯蚓太难吃，也可能是脏手弄疼了眼睛，小小的年纪，他也不愿意再多些什么。
孩子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他笑了，脸上泪水流过的地方有种撕裂的疼痛感。
“是啊，我应该习惯这种生活啊”孩子自言自语道：“从自己记事起，不就一直这样的吗？”父亲的打骂，母亲无奈的眼神，经常挨饿……
“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心好痛，还是有种觉得窒息的感觉？”孩子的心越来越烦躁。
突然，孩子的嘴扯出一丝笑容，他拿起那块尖锐的石头，在墙边另一个方向挖起来，出现的一只死了很久的麻雀，散发出阵阵腐臭味。
这只麻雀是有一次上山砍柴时捡的，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捡回这只死麻雀，只记得埋他的时候，心跳加速，浑身自在，就好像现在一样，感觉很畅快。
“窗外是不是有个黑影？哦，没，谁也懒得搭理我！”
他拿起手中的石头，一下又一下的向着麻雀砸去，石头一起一落，麻雀的身体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与泥土混在一起，只剩下一只褐色的翅膀。
孩子看着那仅剩的一只翅膀，眼中红光闪过，随即面无表情的砸了上去翅膀一瞬间四分五裂。
他的翅膀也因为兴奋，震颤着，他回头看看自己的翅膀“多像啊，这么大的翅膀长在鸟的身上多好，可是为什么要长在我身上！为什么！双胞胎的弟弟却没有！为什么？我不是怪胎，我不要做怪胎！……”
孩子看了看地上砸的稀巴烂的翅膀，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翅膀；“对，只要没有就好了，没有翅膀就可以和弟弟一样了！”
孩子将翅膀掰到自己的面前，嘴里呢喃着：“没有翅膀妈妈就会喜欢同同了。”说着拿起石头砸了上去。
钻心的疼痛从翅膀上袭来，孩子背上的翅膀如同自己的胳膊一样挂在身上。
疼，是他现在唯一的感觉，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可他苍白的嘴巴还是在不停地嘟喃，“不做怪胎，不做怪胎。”
孩子静静的靠在墙上，缓缓神，看着自己无力而下垂的翅膀，眼角无声的流泪，主屋里传来父母给弟弟唱的生辰歌，：“恭祝你福寿与天齐，恭祝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
孩子咬了咬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眼睛看向放在角落的柴刀，踉跄的站起来，拿起刀，狠狠的扎进翅膀根部的肩胛骨。
“哐”刀掉在地上，血染红了一旁的柴火堆。
小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拾起刀，插进伤口，狠狠的拉了一刀，血喷涌而出，溅血了旁边的墙壁。
“可是为什么感觉不到疼。”虚弱而平躺在地上的孩子眼睛微睁，只能看到屋顶也越来越模糊。
孩子慢慢闭上眼睛，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挂在微微上扬的嘴角。
“生辰快乐”主屋传来笑语。
“谢谢爹娘。”计同的声音与屋里计虎的声音响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