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京城之地,不但有最好的美酒、最好的美人、最好的佳肴、最豪奢的住所,还有最有学问的一群人,这些人或工于诗文,或工于书画,或工于鉴赏。方老先生就是当今天下最有名的鉴赏大家,他收藏的古铜器,古玉器,古字画,古钱币可谓天下少有。
他既然是古收藏大家,那他品鉴古物的眼力一定少有人及。一件古器,他只要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是什么年代和它的价值,即使是那些高水平的仿品也逃不出他的法眼。
有人就曾经拿过一件商周的青铜鼎,讨问他的价值,方老先生只瞟了一眼就转过了头。那人急了,问道,这只鼎价值几何?方老先生说道,这是济州铜器师傅新作。
那人很不服气,说道,先生你没有仔细看过,又怎么知道这是一只假的古器呢?方老先生指着前面一个人说道,你认不认得那个人。那人说道,不认得,如果是熟人,他转过身,我看见他的面貌就认得。
方老先生又问道,如果那人是你的老婆或孩子,你只看他的背影认不认得?那人道,这个可以。方老先生道,为什么?那人道,因为我的家人和我天天相处,即使他们和别人一般衣服,一般高矮胖瘦,我只要仔细一看就绝不会看错。
方老先生道,那你现在明白了吧。那人道,明白什么?方老先生道,古器这个东西,你之所以看不出真假,是因为你和它们接触的太少,你如果和它们接触的时间和家人接触的时间一样长,那你自然就会毫不费力能分辨真假。
方老先生又说道,每件器物不管年代多久,都有它特定的时代痕迹,这些痕迹,每个时代都有所不同,都有它特定的造型和审美取向,当你对那些痕迹和标识了然于胸后,辨别年代和真假自然就信手拈来。
那人恍然大悟——熟悉程度的深浅,决定你识别度的高低。
——我们怀疑一件事,就是因为对它没有足够的了解;我们确定一件事情,通常是我们对它很熟悉;我们和别人争论,通常也是因为我们自认为比对方知道的全面一些。
方老先生一生都泡在古器里,他的定论如果有错,那么天下也很难找到指出他错误的人。
像方老先生这种人,他们都很清高,他绝不会把一件假古器说成真的,他也不会把一件真古器看成是假的,在这个行当里,他的结论就像朝廷的律法一样,得到了所有人承认。
他们这个行当的名家,对方老先生下得的定论几乎没有质疑过,那么外行人更没有理由怀疑。他要对他所说得话负绝对的责任,这绝不能信口胡说,当然也有绝对的话语依据。
秦路对方老先生很放心,以他的权势,方老先生也没有理由不尽心尽力。
所以他很郑重地请到了方老先生,对他更是礼遇有加。
能被京兆尹隆重接待并尊为上宾,方老先生很满意,这也证明了他在京城的地位和身份,他也更没有理由不为秦路竭尽所能。
秦路拿出春秋六宝放在桌上后,老先生的眼睛闪着亮光,老眼睁得比鸡蛋还大。
他一边看,一边嘴里还在啧啧称赞:“好东西,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秦路有些得意,能让方老先生称为好东西,那说明这些宝贝准没错。
他说道:“方老先生,这就是传说中的六国之宝,你看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方老先生头都没有抬,说道:“真是好东西呀,绝对的一等美玉,绝对的高手仿制,真是不容易,千年的老坑玉质,天下最高明的玉匠雕琢,秦大人是从哪里弄到的?”
秦路和钟魁脸色大变,他们绝没有想到,方老先生会说东西是仿制的,既然是仿品,老先生为何如此兴奋?
秦路一把抓住老先生的手臂,声音都有些战抖,说道:“你说东西是假的?”
方老先生直起身子,奇怪地看着秦路,说道:“我没有说是假的呀。”
秦路道:“你不是说这是仿品吗?”
“对呀!”
“仿品不就是假的吗?”
方老先生笑了,捋着颌下得长须,说道:“假的就是没有价值,仿品却不一样,好的仿品也一样价值不菲,尤其像秦大人这种仿品,不管是成色还是手工,都称得上是绝品,能得到这样的宝器,秦大人还不满意?这可是再多的钱财都不一定能够买来的呀。”
不管方老先生把这些东西说得怎么无价,可秦路的心却凉透了。仿品和真品的差距,在他心里根本就不是钱财的问题,而是事关他的官运前途。试想,老太后听到“仿品”二字,那么她的兴致就会大打折扣,说不定只是多看一眼而已。
——古器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奇怪,它和仿品最根本的区别在于,即使你用一模一样的材质,一模一样做工,甚至做得比原来的古器还要精美,可是它的价值和原件依然是天壤之别,因为古器毕竟是古器,仿品毕竟是仿品,它们的意义绝对无法相比。
古器原件永远是独一无二的,而仿品却可以无限多;仿品替代的只是古器本身,它无法替代古器蕴含的意义。这个意义就是,它是岁月和历史的见证者——时光永远无法倒流,历史也永远无法重复。
——人岂非也一样,再多的钱财也买不回逝去的青春,而我们当前的价值却显得非常的廉价。
秦路道:“你有没有看错?这些东西可是我花了大代价弄来的。”
方老先生顿时满脸不悦,说道:“既然秦大人这么说,那老朽就再仔细研究一番,免得出现差错。”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装着手柄的“透镜”,眼睛紧贴在上面,拿过那些宝物,一件件仔细察看。
作为一名鉴赏大家,眼力是他们的根本,没有一双好眼睛,那他们就没有办法看出一件东西的好坏和品质。
方老先生的眼力天生就比其他人明亮,他也深知眼力的重要性,因此从三十岁开始,他就极为重视眼睛的养护,所以他的眼力一直都很好,他能看清的东西,不少年轻人都看不清。
他本来是用不着“透镜”的,可是为了让秦路放心,他还是用“透镜”再看了一遍。
再次看完后,他放下“透镜”,对秦路说道:“秦大人,这些东西的的确确是高仿品,也的的确确是仿照春秋六宝的形制做的。真是难得,这么好的千年老坑玉,这么高明的手段,真是让老朽开了眼界。”
秦路简直气得要死,在方老先生的眼里,这些仿品好到了无可挑剔,可是他要的不是仿品,即使是天下无双也不行,他一定要真品。
他盯着老先生,说道:“你怎么能肯定,这一定就是仿品呢?”
方老先生有些不痛快,但还是很认真地说道:“古玉这个东西,要辨别它是新作还是老东西,最主要的特征是沁色,越老的玉件,它的沁色就越重,当然,这只是相对一般的上等玉器。”
“还有一种绝顶的美玉却是例外,它们不会因为时间久而沁色厚重,比起那些百年老玉,它的沁色还要淡一些。春秋六宝距古书记载,它们都是天授美玉,绝不是一般的上等美玉所及,那么它的沁色绝不可能像这些仿品一样厚重,可惜做这些东西的人,极少明白这个道理,若是他们知道这个,那老朽还真不敢确定。”
“还有其二,春秋六宝历经千年,由于无数人的把玩和时间的浸润,它边缘和雕琢的痕迹绝不会留下,只会越来越圆润,可你仔细看这些边角和古文字的空隙,它们还有隐隐的棱角。”
“老朽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春秋六宝,可我专门研究过它们详细的记载,这些东西的形制和记载一般无二。能仿出此等绝品,那么老朽敢肯定,世上一定还存在传说中的六国之宝,而且仿制它的人也一定揣摩过不少时日。”
方老先生看着桌上的东西,一脸的舍不得,能让他对这些仿品如此痴迷,那也说明了这些东西的质地和制作世间少有。
看着方老先生还在夸赞这些东西,秦路烦躁不已,很冷淡地说道:“时间已经不早,方老先生也饿了,送老先生下去用饭。”
钟魁看着方老先生说道:“先生请。”
方老先生临出门还转身看着桌上的东西,恨不得留在这里不走。
钟魁送走老先生回到书房,看着秦路难看的脸色,紧张的站立不安。
秦路忽然拿起桌上的东西就要摔,钟魁慌忙拦住,说道:“老爷,这些虽然是仿品,可也是绝等的宝贝,留下兴许还有用处。”
秦路看着钟魁,怒声说道:“就是再好有什么用,太后会看重几件假货吗?”
钟魁圆圆的眼睛转了转,说道:“虽然这些是赝品,可也说明了一件事。”
“说明了什么?”
“说明世上确实存在六国之宝,既然它存在,那么我们还有机会。”
“机会?”
钟魁眼里的凶过一闪,说道:“洛阳沈家的手里一定还握着真品,这个风九也一定耍了手段,事先把东西转移了,我们只要抓到风九,就不怕东西飞上天。”
秦路眼里又重新有了希望,说道:“你虽然说得有些道理,可这沈家在京城有张阁老护着,说不定还有其他的过硬关系,我们怎么动他?”
钟魁道:“沈家虽然有靠山,可他们毕竟还是隔了一层,动他们是有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秦路道:“什么办法。”
钟魁狡黠地看着秦路,道:“老爷你自己不就是一个好办法吗?”
秦路疑惑地看着钟魁,他忽然哈哈一笑,道:“你不愧跟了我这么多年,长进确实不少,我的这个办法,谅他张阁老李阁老也不敢放肆。”
钟魁虽然没有秦路的博学多才,也没有他玩弄权谋的手段,可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秦路却是不及。
这么多年,他们一个在明面上做得堂而皇之,一个在暗处干脏活,配合的很默契,这次也一样。
他们很有信心——只要是做熟悉的事情,每个人都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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