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珉珉不断重复着那句话,语速一遍比一遍慢,声音一遍比一遍小。
终于,她就那样睁着眼睛,任两行泪水流淌下来。然而她自己却好像全无知觉似的,还是不停地说不停地说,好像生怕自己一停,那些话就再也说不出来。
西尽愁终于忍不住了,抬手抚上了尹珉珉冰凉的脸颊,用拇指擦去她眼眶里的泪水,低沉道:「不要再说了……」
「你会去么,西大哥?」
西尽愁没有回答,却说:「不要哭了。」
「你会去的,是不是?」
「先把眼泪擦一下……」
「我没有哭。」尹珉珉握住了西尽愁的手,凄惨地笑着,「我还有三天就要嫁人了,嫁给一个很喜欢的人……我现在应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怎么会哭呢?西大哥,一定是你看错了?我现在这么幸福……怎么会哭呢?……我应该是很幸福的呀……」
「……」
「你会去的是不是,西大哥?」尹珉珉的眼泪还是止不住。
这种情况下,是安慰也好,是心疼也好,西尽愁也只能点头。
「太好了……」尹珉珉捂住了脸,不停地说着,「真的……太好了……」
「珉珉,这真的是你自己决定的吗?」
「嗯。」尹珉珉点点头,「与其执着于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倒不如珍惜一下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当我做出那个决定以后,我突然觉得,我可以过得很好……以后,未来,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痛苦……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对吧,西大哥?」
西尽愁无法回答。
笑着流泪总是格外让人心痛,就像尹珉珉现在这样。
在西尽愁的记忆里,尹珉珉总是一个穿着紫色衣衫的活泼丫头。然而今天,听到她说自己快要成亲嫁人的时候,突然觉得难以接受这种变化。
尹珉珉的眼泪让西尽愁想起了欧阳扬音,那个无论何时看上去都很坚强的女人,也曾在西尽愁面前落过一次泪。那次她问他,欧阳扬音是否在他心中占据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位置?西尽愁的答案让欧阳扬音哭了。
而现在,尹珉珉也哭了。
以前的尹珉珉会倔强地去抢,但现在她却如此无助地哭泣着。
——是否一切真的就会好起来?
尹珉珉不知道,西尽愁也不知道。
西尽愁曾经以为,如果有一天尹珉珉嫁人了,自己会感到轻松。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那种想法的荒谬。尹珉珉即将出嫁的消息,不但没有使他感到一点轻松,相反,还使他的心情变得非常沉重。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发不出声。
那个时候,无论是西尽愁、岳凌楼,还是尹珉珉,都是真的是在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
04
水零儿是一路追着西尽愁过来的,从平安镇一直追到了千鸿一派。值得一提的是,一路上西尽愁居然都没有发现。不是西尽愁大意,而是水零儿隐藏气息的工夫实在厉害,就像轻风一样,让人难以察觉。
本来水零儿是想用强硬的手段,绑也好,架也好,反正无论如何要把西尽愁弄到红叶面前去。但是,她败在西尽愁手下一次,还被西尽愁封住穴道,费了好大的力气,好不容易冲破了穴道,但却损伤了经脉。所以水零儿没有把握能够抓住西尽愁,不敢贸然出手,只得尾随其后,再做打算。
就在水零儿发现西尽愁等人的目的地居然是千鸿一派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因为千鸿一派已经被紫星宫收服,成为紫星宫统治下的附庸帮派。而水零儿知道红叶和紫星宫关系深厚,只要把事情讲清楚,紫星宫必定会出手相助,到时候抓住西尽愁也不是难事。
所以红叶才等西尽愁等人进了千鸿一派后,关上了门。但就在她和西尽愁针锋相对时,尹珉珉等人出现了,并且跟西尽愁讲了不少话,最后西尽愁竟答应陪尹珉珉回紫星宫参加婚礼。
水零儿转念一想,反正红叶也在紫星宫,只要西尽愁肯回紫星宫,自己的愿望不是也正好达成吗?于是只在一旁静观其变,不提捉拿西尽愁一事。
另一方面,西尽愁并不是不想见红叶,而是不想让岳凌楼知道他见红叶的原因。所以西尽愁不是怕水零儿,而是怕水零儿乱说话,让岳凌楼知道了红叶怀有生孕这件事。而现在,见水零儿在一旁乖乖地站着,并不多话,西尽愁也才稍稍放心。
到目前为止,一切事情好像都还发展顺利。
直到黎雪说了一句话,气氛才骤然降温。
黎雪的那句话是:「千鸿一派到底怎么了?」
尹珉珉没有答她,还是紫坎走上前来,对黎雪道:「不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吗?」
闻言,一阵难以遏制的怒气,在黎雪胸腹内翻升。黎雪压低声音,逼视紫坎,追问道:「千鸿一派的人呢?」
紫坎一笑,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一块空地道:「全在那里了。」
黎雪顺着紫坎的视线望去,只见那块几十坪的土地上,寸草不生,而且土色非常新,显然是才挖过的。
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从土壤下传来,而且土色隐隐泛红,像是被血浸的。
见状,黎雪也已经猜到千鸿一派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觉胸口一阵恶心,差点反胃吐出来。但她却忍住了身体的种种不适,对紫坎低吼道:「你说『全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紫坎笑了,把话说得更加明确,「难道你还不明白?他们全都『埋』在那里呢。」
——全都埋在那里?!
黎雪的瞳孔蓦然收缩,眼前一片漆黑,脑中闪现出无数画面。这个曾经门庭若市的总舵府,竟然变成现在这副凄清的模样!她还记得自己随洛少轩离开的时候,府中前堂挤满了人,比肩迭踵地目送他们。但是现在,物是人非,庭院依旧,人却再无所寻!
「你们这群畜生!……」
黎雪吼叫着,正想冲上前去,但无奈刚一抬腿,一阵晕眩便向她袭来。只见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就软软地倒在了岳凌楼怀里,虚弱不堪。
「畜生?」紫坎淡淡一笑,但从微微上扬的语调里,可以听出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于是解释道,「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其实当时,我们也给他们留过生路。告诉他们只要服下花狱火,归顺紫星宫,可以不死。但是……」
说到这里,紫坎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惋惜,「放着生路不走,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死路。」
黎雪已经听不见紫坎的话,她的身体好像被什么力量控制了似的,一把推开岳凌楼,跌跌撞撞地朝那块浸血的地面冲去,跪倒在那一片血色的土地上,十指插入土地,像发疯似的不停刨土,不停刨土!
岳凌楼本想追上去,但谁料刚走出两步,还没有走近那片尸园,浓重的血腥味便已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刚进千鸿一派时,风还很弱,腥味虽有,但并不强烈。但是现在,风却变得凛冽,越来越强,那些埋藏在土壤下的尸体,腐败的气味混合着血腥,一同传了出来,把岳凌楼包围起来。
岳凌楼只觉胃里一阵翻腾,什么东西开始向上漾起,而且头晕目眩的,四肢也使不上力,身子一软,就已捂嘴蹲下。
——岳凌楼是晕血的。
从六岁那年,慕容情在他眼前被杀开始,就晕了整整十一年。如果只是两三个人在他面前流血死去,他还可以忍耐,最多只是觉得头晕而已。但是现在,那些充斥在空气里越发浓烈的血腥之气,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好像只要双眼一闭,就会立刻昏厥。
而黎雪,好像已经什么都闻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似的,她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不停地挖土,把那些堆叠着埋起来的尸体一具一具地挖出来,好好埋葬。
但突然,她挖土的动作停止了,因为她看到土中露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截布料,无论花纹还是质地,她都非常熟悉。那布料本应该是碧色,但现在却被血水染红,又被泥浆弄污,已经难以辨识——但黎雪却认了出来!
她哭了,拽着那截布,泪如泉涌,刨土的动作更加快了。
「苏姨……苏姨……」
声音从喉咙中艰难发出,心如刀割,黎雪扑到在地上,用颤抖不已的手,刨开那些红色的泥土。布料越来越完整——是袖子,但是袖子里却没有手,只有一截橡胶一样漆黑的物体,是软的,但却软得怪异,像是被先剃了骨头,又烤焦似的。
「苏姨……」
黎雪再也挖不下去,因为她知道,就算她挖出来所有的尸体,也无法辨识究竟谁是谁。她的胸口被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呆呆地坐在原地,手中拽着苏姨的衣袖,「苏姨……哥……」
记忆里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念出,但每念一个心就抽痛一下。
——都死了吗?全都死了吗?
黎雪的头越来越晕,全身力气好像都被抽尽。
这时,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紫坎走了过来,若无其事道:「那些人的骨头太硬,横七竖八的,院子根本埋不下,于是就用化尸毒把他们的尸体腐化掉,这样才能埋进土坑。」
「你们……」
黎雪猛一起身,本想一拳挥向紫坎,但不料起得太猛,眼前突然一黑,身体摇晃了几下,险些跌倒。
这时,是一个人扶住了她。
这个人不是岳凌楼,因为冲天的血气,岳凌楼根本无法走近黎雪;也不是西尽愁,因为此时的西尽愁更担心岳凌楼,他在岳凌楼身边;而紫星宫人,更是不可能管黎雪的死活。
短暂的晕眩后,黎雪的眼前又亮了起来,她看着那个人的脸,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就在刚刚,她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但现在,那个人却出现在她面前,而且和紫星宫的人在一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紫坎道:「他是聪明人,乖乖吃了花狱火,归顺紫星宫,保住了一条命。」
果然是这样……
「哥……」黎雪望着黎震的眼睛,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她不想黎震悲惨死去,但也不愿看到黎震这样苟且偷生。此时此刻,她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黎震。
同样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次相见的,还有黎震,他望着黎雪,眼中有愧疚,也有无奈,但更多的是祈求对方的原谅,「我不想死……真的不想……雪儿,无论以后你会怎样看待我,但是……我不想死,就只是这样而已……」
黎震紧紧保住了黎雪,头埋得很低,额头靠在黎雪的肩膀上。黎雪被他抱着,身体僵硬,而且说不出话,过了好久终于才有反应。黎雪的手缓缓向上抬起,覆在黎震背上,反抱住了黎震。
「哥……哥……」黎雪点着头,含泪笑了出来,那笑容并不勉强,她是真的在高兴,因为知道黎震还活着,「还好你还活着,我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你……但还好你还活着……我刚刚好怕你会像苏姨那样……怎样都好,能活着怎样都好……」
到最后,黎雪也说不出话。她因为流泪过多而昏昏沉沉。但在黎震的怀抱里,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她慢慢闭上了眼睛,然后就那样,昏迷在黎震的臂弯中。
那日,紫星宫突然造访千鸿一派,派中兄弟都誓死抵抗,但即使使出浑身解数,依旧惨败如山倒。形势已经无法逆转,在这种情况下,紫星宫提出,只要吃下花狱火就可以不死。然后,黎震认输了,他向紫星宫低头,在众人面前率先服下了花狱火。
而后,见代帮主已经臣服紫星宫,其他人的态度也明显软化下来,有人跟在黎震后面也服下了花狱火。只有那些服下花狱火的人,才是千鸿一派的幸存者,但可悲的是,人数竟不足半百。
——紫星宫的花狱火是什么?
只要吃了就等于终身要受药物控制,成为紫星宫的傀儡。与其那样活着,更多人选择了死亡。
紫星宫通过花狱火,先后控制了四川水寨和云南千鸿一派。而陈晓卿和黎震,分别是他们在水寨和千鸿扶植起来的两名傀儡,对紫星宫惟命是从。
仅仅用了五十多天的时间,紫星宫的力量在西南一带逐渐强盛。
但这远远不够,因为长江上游,在紫星宫的意旨下,由水寨集结了大批船队,他们的目标好像是长江下游的江南地区。
东方,天翔门已经没落,如果紫星宫真的有意顺长江而下,那么他们的目标,必定就是地处杭州的天翔门,只要令天翔门也归顺紫星宫,那么整个东南沿海,也就尽在紫星宫的掌控之中。事态所逼,天翔门不会坐以待毙,和紫星宫的一场恶战已经迫在眉睫。
西方,武林中预感到危机出现的各个门派,纷纷聚集燕云山庄,各派使者先后拜访,已经达到数百之多。如果紫星宫继续东侵,他们将结成同盟,共同讨伐紫星魔宫。这是继三百年前,对鸿鹄教主郁辰铭一战后,武林白道自发组织起来的同盟力量。
北方,北岳世家本代当家人,也就是北岳司杭之父,当朝刑部尚书——北岳颜,也开始注意到紫星宫的苏醒。而来自朝廷另一方面东长内阁的势力,也和紫星宫关系密切——在延惟中之子,延世蕃的引路下,南洋紫星宫北行的船队,已经离京城越来越近。如果让他们成功登陆,紫星宫和朝廷的关系,也必定变得错综复杂。
东方天翔,西方燕云,南方紫星,北方北岳。
牵一发而动全局。
这四大世家帮派之间,以前若干年的平衡,现在,却因为紫星宫的异动而开始变得微妙。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在紫星宫身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引起悍然风波。
紫星宫立派三百余年,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们的宫主,也从未向现在这样,可以在宫外随意走动。
可以说,现在的紫星宫已经不再低调,它们自己揭开了自己的神秘面纱。
——紫星宫究竟想干什么?
东西南北,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05
翌日,西楼二人随尹珉珉等人去了紫星宫,而黎雪、黎震、紫坎依然留在千鸿一派。
尹珉珉对岳凌楼的态度,由原来的敌视,转变为不闻不问、彻底忽视。
就西尽愁而言,他并不希望岳凌楼跟去紫星宫,一来是为了岳凌楼的安全着想,紫星宫危机四伏,并不安全;二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如果让岳凌楼和红叶碰面了,无论自己怎么解释,也肯定会被岳凌楼的眼光杀死。
但是,岳凌楼执意跟去也有他的理由——花狱火。
在岳凌楼离开水寨的时候,紫坤曾让他吃了一颗药丸。说是可以克制岳凌楼体内花狱火的毒性,在三十天内,花狱火不会毒发。而三十天后,如果不回紫星宫,会死。
算算时间,三十天的期限也快到了。虽然紫坤现在仍在四川水寨,但毕竟八宫主尹珉珉大婚降至,说不定她会回到云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马车上,岳凌楼看了西尽愁一眼。心想:如果不把他看紧一点,说不定会吃尹珉珉的亏!
回想起西尽愁和尹珉珉相见时,尹珉珉哭得淅沥哗啦的,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对西尽愁余情未了。虽然尹珉珉已经表态,无论西尽愁和岳凌楼怎样怎样都已和她没有关系,但岳凌楼始终觉得奇怪,对尹珉珉的退出更是感到不可思议。
反正,无论西尽愁怎么劝阻,岳凌楼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跟去紫星宫!
随行之人还有水零儿和紫兑。
水零儿没怎么说话,倒是小兑,一路上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没有营养的事情。从自己身边的趣事,一直说到风景天气。他虽然越讲越兴奋,但岳凌楼、尹珉珉、水零儿心里都装着其他的事情,没怎么搭理他。倒是西尽愁,一路上笑眯眯的,和小兑谈得开心极了。
其实,西尽愁是担心如果气氛僵硬下来,水零儿一提红叶的事情,自己就只剩死路一条了。所以才拉着小兑使劲讲话,不让水零儿有机会提红叶。但他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因为只要紫星宫一到,和红叶一见面,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想到这里,西尽愁不由得暗自愁苦,只盼车行慢点,晚点到达紫星宫,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做一下被鄙视和臭骂的心理准备。
但通常,越是不想发生的事情,往往来得越快。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西尽愁已经看出四周的景物非常眼熟了。知道再过差不多一刻钟,他们就可以抵达紫星宫外的荒坟阵。
但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出现在西尽愁眼前的景色却格外奇异。
一条青色的石板路笔直延伸,一直伸向了竹林的尽头。路面不宽,马车不易通过,但四五人并肩通行却不难。石径两旁,种满紫竹,秆色紫黑,枝叶秀丽,幽雅别致。但所谓『竹径通幽』,乍看之下,总觉得这小径阴阴森森,幽深吓人。
跳下马车,望着眼前的景象,西尽愁纳闷了:「我们没走错路吧?」
水零儿也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这里应该是一片荒坟呀,怎么我才离开十天不到,就变成这样了?」
这时,小兑笑眯眯地为众人解释:「没错没错,就是这条路。只要顺着这石板路走下去,就是紫星宫了。这是主上的意思,她说以前紫星宫避世不出,才用荒坟阵,阻断外界的打扰。但是现在,紫星宫并不打算继续隐居下去,况且前不久,荒坟阵也被人破了……既然阵已被破,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主上索性下令拆除荒坟阵,把以前守墓地的僵尸也赶走了,移来紫竹,铺上石板,改成现在这样子了。」
「原来如此。」听了小兑的解释,西尽愁也明白一点,但依然觉得奇怪。他也曾被困荒坟阵,知道那里的坟墓密密麻麻,少说也有数千座,但没想到短短时间里,竟全被移除了,真是不可思议,也不知紫星宫人是怎么做到的。
这时岳凌楼问道:「到底是谁破了荒坟阵?」
小兑指了指一旁的水零儿,用眼神说『就是她哟。』
岳凌楼有些惊讶,望着水零儿,没有说话。他万没想到能破荒坟阵的人居然是她!难怪西尽愁当初说自己不是她的对手,现在看来,对方果然不是好对付的人物。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水零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要知道那荒坟阵的构造原理,很容易破解。大多数人被困,只因为认为那是坟墓,但实际上,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坟墓,而是由若干小虫组合在一起的,组合成了坟墓的形状,就像珊瑚一样。但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小虫是活的,他们会移动,从而让被困在阵里的人,辨不清方向。」
听到这里,岳凌楼不由皱眉。当初他只是发现那些坟墓是空墓,但万没想到坟墓竟是由虫子组成的。只要一想到那些坟墓全是密密麻麻的小虫子,他就觉得非常恶心,头皮发麻。
水零儿继续道:「而控制那些虫的,是一种笛声。通过虫笛,可以指挥那些虫子改变排列。」
——虫笛?
岳凌楼一怔,蓦然想起他当初被困荒坟阵时的情形。
当时,也是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后,一辆无人的马车突然出现。那马车车轮像幻觉似的,从坟墓中间碾过,但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当时岳凌楼认为不可思议,就像撞鬼一样,但现在想来,却可以解释了。
是那笛声,让虫子们改变了排列,给马车让出一条道来。而马车过后,那些虫子又聚合在一起,重新组成了墓堆,所以才看不出任何痕迹。
水零儿踩了踩脚下的石板,阴冷地一笑,问小兑道:「如果我没猜错,这石板也是那些虫子构成的吧?虽然现在可以直通紫星宫,但只要虫笛一响,路面就会发生变化,把人困在里面,逃脱不出。」
「嘻嘻。」小兑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但从小兑的反应里,所有人都已看出,水零儿的猜测并没有错。通往紫星宫的迷幻阵并没有解除,而是由原来的荒坟,变成一条漂亮一些的石径而已。而紫星宫这样做,更是证明了一件事:他们并不打算继续隐蔽在云南,而是门户大开,等待各门各派、各方人物的造访。
以前,江湖中人最多只知道紫星宫在云南,但具体位置,却无人知晓。
但从现在开始,紫星宫不再是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幽灵门派了。他们把自己的大本营公诸于众,似是想用这种方法,宣告他们的重出江湖。
06
一入紫星宫,水零儿就把西尽愁拉到天市殿去了。
那是七宫主幽居的地方,殿内金光闪闪的,但却非常安静,平常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天市殿的常住人口,现在只有三名:七宫主、安然、红叶。
水零儿潜入紫星宫救红叶时,红叶不肯走,所以水零儿也在天市殿内住了一段时间。但一来实在无聊,二来气愤西尽愁这个当丈夫的人,居然在老婆快要生产时还不在身边,于是告别紫星宫,跑到外面去帮红叶把逮西尽愁回来。
水零儿在天市殿内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她对七宫主和安然的印象还算不错。
那两个人对红叶都照顾有佳,并且细心周到,知道自己是红叶的朋友后,对自己也非常友好礼貌。虽然水零儿一直对紫星宫没什么好印象,但后来却慢慢觉得,紫星宫里好像也不尽是那些冷血无情的人。虽然七宫主的性格冷冷淡淡,但水零儿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在关心红叶,所以水零儿才放心把红叶留在紫星宫内。
西尽愁被硬拉到天市殿的时候,红叶已经睡着了。
七宫主和安然在听水零儿介绍了西尽愁的身份后,都悄然退出。但水零儿还不放心似的,留在房间内不走。她没有喊醒红叶,西尽愁也没有。他们都安静地注视着红叶的睡脸,心中各有所想。
和上次分离时相比,红叶看上去成熟了不少。也许是因为怀有身孕的关系,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女人。她睡得很安静,没有颦眉,也没有任何表情。不知为何,西尽愁看着她,总觉得格外心疼。
红叶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但红叶却一直认为是自己的。
如果告诉红叶真相,红叶是否承受得住?
如果告诉红叶自己不是孩子的父亲,那么孩子真正的父亲,究竟又是谁呢?
由始至终,红叶没有发现西尽愁的到来。直到西尽愁起身退出房间,红叶也依然没有醒来。
后来,安然告诉西尽愁,红叶怀胎虽然短短三个多月,但目前种种迹象都显示,她即将临盆。虽然安然没有明说,但西尽愁也明白他的意思——即使是早产,这也早产得有些离谱!
安然道:「她现在一天要睡八九个时辰,而且只要睡着就不易醒来。她腹中胎儿也发育极快,快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但红叶的身体却越来越弱,有时还会出现假死状态,连呼吸都会停止。好像是那个孩子吸取了红叶的全部精力,在迅速成长。七宫主非常担心,怕红叶被自己腹中的胎儿害死……她也曾劝红叶堕胎,但却没有成功……红叶好像非常喜欢自己腹中的胎儿……」
◆◇◆◇◆◇◆◇◆◇
西尽愁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
后来,安然轻叹一口气,蹙眉道:「如果可能的话,七宫主希望你劝红叶放弃那个孩子……因为早产对孕妇身体的伤害本来就很大,而且现在……红叶腹中的胎儿,发育非常诡异,像是在以母体的生命为粮食,从而迅速成长……七宫主非常担心……即使红叶顺利生产,她究竟会生下什么?如果是一个……」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两个不堪入耳的字,「——如果是个『怪胎』的话,又该怎么办?」
闻言,西尽愁不禁深深蹙眉,事到如今,他也一定要解释清楚,「其实红叶的孩子不是我的。也许我这么说,你会以为我在推卸责任。但事实的确如此——孩子的父亲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不是你?!」安然倒抽一口凉气,他没想到这竟是西尽愁的答案。
西尽愁点头道:「我和红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从来都没有碰过她。」
一年前,西尽愁**山涧,失去记忆,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红叶所救。后来,杨鹰告诉他,他和红叶是结发夫妻,于是西尽愁便以那个身份在日红岭上,与杨氏父女生活了近一年时间。但后来,就在月摇光现身日红岭的前几天,杨鹰对西尽愁说:
『其实你并不是红叶的夫婿,但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保护红叶。无论何时,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绝对不能让她比你先死。你必须要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她。』
对于杨鹰的这个要求,西尽愁答应了。
因为当初,如果没有红叶,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既然红叶救他一命,他也理所当然要救红叶的命,这很公平。
后来记忆恢复,西尽愁本想找机会向红叶解释清楚,但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一拖就拖到了现在。但他想不到的是,当他再见红叶时,红叶已经怀有身孕!而且还一心一意地认为自己就是孩子的父亲!
事到如今,就算西尽愁想要解释,红叶究竟会不会接受?
就算红叶能够接受,那么她腹中的孩子,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西尽愁不由得叹息。
◆◇◆◇◆◇◆◇◆◇
八月初六,尹珉珉大婚的日子。
天气不错,风和日丽。
紫星宫内张灯结彩,装扮得喜气洋洋。但是紫坤并没有回来,七宫主也没有参加这次婚礼,她不不敢见尹珉珉,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因为只要一想,好像又会深陷在当初那个恶梦里。直到现在,她依然没有承认尹珉珉是她的女儿。
除此以外,婚礼进行地很顺利。
虽然开头时冷冷清清,每个人都有些难言的隐忧,面带轻愁。但后来,因为酒宴的关系,渐渐热闹起来。直到杯盘狼藉地结束,众人散去,陈凌安进入新房,才蓦然发现房内空无一人!
——尹珉珉不知所踪!
陈凌安蓦然酒醒,睁大眼瞳望着空空的房间。
——没有!什么也没有
桌上燃烧着明艳的红烛,影影幢幢,陈凌安呆呆站在原地,莫名心痛。突然有股腥气顺着喉咙涌上,陈凌安只觉口中微甜,急忙伸手捂嘴,竟吐出血来。
望着自己掌心污红的血迹,他竟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知道尹珉珉不爱他,不但不爱,甚至可以说是恨!就连陈凌安自己,也恨着自己!恨自己的一时冲动,铸成了一辈子后悔的错误。
「啊……」
他捂住嘴,发出低低的吼叫,像野兽般的声音。扑到桌上,一把掀翻了桌布,把红烛喜酒全都『噼噼啪啪』摔到地上。
红烛灭了,房间里瞬间黯淡下来。
在黑暗之中,陈凌安蹲下身子,抱住了自己的头,他低声哭了出来。声音先是很压抑,但到后来,变成了吼叫。他错了,他知道自己错了,但有些事情,只要错了一次,就再没有补救的机会。当尹珉珉派人对他说,愿意完婚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的确是梦,而且是一场恶梦。
他的心很痛很痛,好像在被刀割。头也很痛,无数画面浮现,那些最初美丽的记忆,在这个时候回想起来,都变得那么遥远。还记得在水寨时,他身中季紫兰之毒,是尹珉珉为他解毒,并且照料着他。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渐渐注意那个女孩,留心她的一颦一笑。只要她一皱眉,他的心也痛;只要她一笑,他的眉也跟着舒展开来。
后来,他们有了婚约,即使那只是尹珉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做出的无奈选择。但那个时候的陈凌安,却是非常高兴,他以为自己有了去好好照顾那个女孩的资格。但是后来,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在那个女孩心里,根本连一点的位置都没有!
再后来,七月十五,那天夜里,他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曾经以为那样可以得到他爱的女人,但最后才知道,那种做法使他真正失去了她,并且永远也不可能再次得到。
即使后悔也不行,因为一切都不能再次回到过去,一切也不可能重新来过。
所有人都知道。
07
尹珉珉敲开了西尽愁的门。
没人知道她怎样避过紫星宫侍卫的巡逻,也没人知道她怎么找到西尽愁的房间。但是,她真的来了,就站在门口,然后望着出来开门的西尽愁,微微一笑。
今天的她很漂亮,比任何时候都漂亮。
鲜红色的衣冠,金线织成边缘凤鸟的图案,她自己揭开了自己的盖头,略显沉重的头饰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耀眼夺目。眉毛描得很细,腮红也涂得很淡,但最诱人的,是薄薄的粉色唇瓣。嘴角轻轻牵动,一丝笑容浮现,尹珉珉偏了偏头,神态和模样都还像个孩子。
「我进来了哟。」她只这么说了一句,就一下窜进屋来,坐下。
西尽愁转头望着她,模样有点呆呆的。
「怎么样,这套衣服?」尹珉珉站了起来,踮起脚尖,在西尽愁面前转了几个圈,姿态轻盈,就像一只红色翩翩的蝴蝶,「我可是非常喜欢呢,穿上了,就不想脱下来。」尹珉珉自言自语着,望着西尽愁的眼睛,好像在期待他的回答。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回去。」西尽愁压低了声音,带着些责备。
「不要!」尹珉珉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偏着脑袋,取下头上的凤冠,一边取还一边抱怨着,「真是重死了,压在我头上一整天,把我脖子都压酸了。」把取下的凤冠往桌子上一搁,尹珉珉揉着酸痛的脖子,扁了扁嘴。
「你还不快点回去!」
西尽愁还站在门边,但他心里很急,正想把尹珉珉拉出去,但还不待他迈出一步,尹珉珉突然背过身去,面对墙壁,一语不发,和刚才的调皮活泼简直叛若两人。
西尽愁也看出一些不平常,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望着尹珉珉的背影,像是在等她说话。
但是,尹珉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在西尽愁面前。
红色嫁衣连同里面的衬衣一起,『啪』的一下,全都顺着她的身体,落到脚边。
淡淡的月光描绘着她身体边缘的弧线,有种很奇异的美感。
虽然已经一丝不挂,但她的长发却直直垂下,一直垂到腰部以下,遮住了后背的大片皮肤,只露出肩膀、手臂,以及修长的双腿。(所以,西尽愁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不许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