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开阳得意洋洋的,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庭阁揍了一下。庭阁把他提到一边,小声教训道:「傻小子,别人什么都没问,你怎么什么都说出来了。现在江城未到,你倒替他当了传话人!」
听沈开阳几句话,洛少轩也了解个大概,苦笑道:「现在已是火烧眉睫之时,千鸿一派自身难保,哪有工夫过问天翔门的纷争。就算江城来了,千鸿一派也绝对不会去广州……两位还请快点离开吧,这里确实危险……」
「大哥,你说真的?」沈开阳睁大眼睛望着洛少轩。
洛少轩叹道:「真的是危险,你难道没有看到外面那么多官兵?所以你们还是快走,不然会被无辜波及。」
「不是跟你说这个。」沈开阳皱皱眉头,「我是问你,你说千鸿一派绝对不会去广州是不是真的?」
洛少轩愣了一下,道:「骗你干什么?」
「太好了,庭阁姐,我们的任务顺利完成。」
「嗯。」庭阁一脸疲惫,提着沈开阳的衣领,对洛少轩道,「既然有你一句话,那我也放心了。我们就此告辞,不再打扰。」
洛少轩急忙点头,巴不得他们快点走,好商量如何应付府外的东厂锦衣卫的事。
但是,沈开阳却突然挣脱庭阁,冲上前来,对洛少轩道:「大哥,其实事情我在外面多少也听说一点,不就是朝廷想抓你们两个人吗?你答应不去广州,帮了我们大忙,我看你又是好人,所以给你出个主意。」
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洛少轩也不禁好奇他会出什么主意了。
沈开阳道:「一方面,你们必须要交人出去,对方才肯走人;但另一方面,你们又舍不得交出人去……这可怎么办呢?我想了好久,终于想出来了,干脆找个你舍得的人交出去,以假乱真,蒙混过关。这一招就叫做——偷天换日!」
——偷天换日?!
不仅是洛少轩,连岳凌楼也为之一振。
——是啊,偷天换日!如此简单的方法,怎么先前就没有想到?
岳凌楼急忙问洛少轩道:「那些锦衣卫有没有见过黎雪?」
洛少轩摇头道:「没有。我们的人日夜守在外面,那十名锦衣卫根本没有机会见到黎雪的真面目,他们最多只知道黎雪怀有身孕。」
岳凌楼沉吟道:「听起来……倒真有机会蒙混过关了……」
洛少轩随即摇头道:「不行!如果这件事被查出来,又是一项大罪!找人冒名顶替,这和拒捕的性质是一样的。不行……这个办法绝对不行……」
这时,西尽愁走上前来,徐徐道:「其实,偷天换日的确可以尝试一下。因为照现在种种迹象看来,这次东厂抓人,不像是朝廷的意思,倒像是某人幕后操纵了这一切。首先一点,那些锦衣卫不到最后关头,根本不主动跟官府联络,也不准官府插手此事,只跟官府的人说了几句话,官府的人就不敢过问了。这可能是因为那幕后之人身份极高,官府的人不敢得罪,只能听之任之。既然这次行动不是朝廷的意思,那么那张圣旨的来路……就值得怀疑……」
闻言,洛少轩也寻思起来,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那圣旨……」
西尽愁道:「是伪造的!」说着,嘴角便浮现出一丝笑意,「伪造圣旨——这项罪名应该也不轻吧?」
洛少轩一愣,总算明白了西尽愁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设法查明圣旨的真假,然后反咬他们一口?先找人顶替黎雪,再在押送途中把圣旨弄到手,有了罪证,对方必定也不敢轻举妄动。」
西尽愁道:「如果那真是一道假圣旨,你和黎雪都是无罪之身,又哪有拒捕的罪名?有的,就只是那幕后之人伪造圣旨的罪名了。」
洛少轩道:「但如果那圣旨是真的……」
岳凌楼听不下去了,打断洛少轩的话道:「你还觉得那有可能是真的吗?!——就这样决定了,现在立刻把府里的丫鬟集中起来,找和黎雪身材相似的人去假扮!」
「等等!」洛少轩阻止道,「这祸本就是黎雪闯出来的,和府中的丫鬟无关,怎么能让她们去顶罪?况且长途跋涉,路途奸险,这次行动本身又极其危险。如果那些锦衣卫连圣旨都敢伪造,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出来?」
岳凌楼气道:「现在不是你同情别人的时候!」
西尽愁走上前来,隔在他们两人之间,帮洛少轩说道:「我也认为找丫鬟假扮不妥。同不同情先不论,她们手无缚鸡之力的,真要出什么状况,也只会碍手碍脚。」
「那要怎么办?」岳凌楼问。
西尽愁说得倒是轻巧:「找个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人来假扮不就行了?」
一听这话,众人的目光都开始移动,环视着堂内众人。这时西尽愁有个小动作,就是稍稍移动身子,把岳凌楼给挡住了。一番搜索后,众人的目光最后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一个人身上——
「不会吧?你们怎么都看我?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虽然偷天换日这办法是我提的,但又没说要我自己来以假换真吧?」
沈开阳一边摇头,一边后退,说什么也不干。扮女人就已经够没面子了,居然还要扮孕妇?!这个难度也太高了些吧?
西尽愁把沈开阳从庭阁手里提过来,提到大堂中心,对他道:「别推辞了,这里就你的身形最像女人。况且……」说着指了指洛少轩,「你不是说这位大哥人很好,想帮他的忙吗?你就好事做到底,再帮帮他吧,扮扮他的老婆,怎么样?」
「不行不行不行……」沈开阳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
这时,洛少轩也走上前来,一拍沈开阳的肩膀,气势逼人道:「就这么决定了!如果你不答应,我立即就带着大队人马踏平广州情川港!」
「你这人怎么这样?!」
沈开阳大惊,一脸苦相。明明说好的事,怎么说变就变?居然用这件事来威胁他?沈开阳用求助的目光望向了一旁的庭阁,但庭阁什么话也不说,只冲沈开阳摇头叹气一番,好像早已猜到事情就会发展成这样似的。
就在众人起哄要快点替沈开阳改装时,突然有一人大喊一声『停!』
众人动作一滞,循声望去,西尽愁暗叫一声糟糕。
因为喊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岳凌楼。
岳凌楼上前一步,用下巴一点沈开阳道:「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浮气燥,太过活泼,让他假扮只会坏事。」
西尽愁使劲朝岳凌楼挤眼,但岳凌楼不理他。西尽愁被逼无奈,只得走到岳凌楼身边,小声道:「别说了,现在除了他,也没别的人选了,就凑合了吧?」
岳凌楼望着西尽愁,轻轻一笑,把西尽愁笑得浑身冷汗。
只见岳凌楼笑眯眯地告诉西尽愁:「不,还有人选哦。」
众人均没有反应过来,齐声问道:「是谁?」
岳凌楼一扬下巴,字字清楚道:「——是我!」
就这两个字,差点害西尽愁当场吐血身亡。
12
「以前怎么就没见你这么积极过……」
西尽愁靠在门边,欲哭无泪。
「你给我闭嘴!」
房间内,岳凌楼背向西尽愁,懒得跟他多说。
几个小丫鬟把岳凌楼围在中间,七手八脚地帮忙装扮着。沈开阳等人在门边张望,而洛少轩则等在庭院里,神情焦急不堪,还是不放心这个办法,认为太过冒险。如果不是西尽愁的煽风点火,和岳凌楼的一再坚持,他早就把这个提议驳回了。
一开始,西尽愁本想陷害沈开阳,但万没想到岳凌楼会毛遂自荐,主动承担了假扮黎雪的任务。这下,西尽愁才是哭笑不得。一来,论女装扮相和随机应变,岳凌楼的确比沈开阳更加合适;但如果论起私心,西尽愁还真不想让岳凌楼去当洛少轩的老婆,虽然只是假扮的,但看着就是别扭!
正在这时,房间内的一个小丫鬟喊了声:「好了!」
众人一下子全都聚集到门口来,争着一睹究竟。如果不是西尽愁堵在门口,恐怕众人已经挤进屋去,把岳凌楼围了几个转了吧。
这时小丫鬟们已经退到两边,但岳凌楼依旧背朝众人,没有转身。房间内的气氛有些怪异。有那么一瞬间,众人皆被一种异常凝重的气氛感染,不敢作声,只用不安又好奇的目光望着岳凌楼的背影。
就这样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岳凌楼说话了:「我把话说在前面,呆会儿我转过身来,如果你们谁敢笑,我就杀谁!不开玩笑!」
听到威胁,众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岳凌楼又吼了一句:「听到没有!」声音比上次更大,更慑人。
这时终于有一个人应声了:「知道了,你快点转嘛。」
话是西尽愁说的,听声音就知道他已经开始偷笑了。
岳凌楼青筋一暴,「我说了不准笑!」
「没笑没笑,你转嘛。」
「你再敢笑,我就杀了你!」
「不笑不笑,你转嘛。」
「我转了……」说转还是没转。
「转嘛转嘛。」西尽愁此时此刻非常期待。
「我真转了……」说真转还是没转。
「你就快点转过来嘛。」
「我转了!……再等一下……」
岳凌楼深吸一口气,双手叉腰,眼睛一闭,带着必死的决心猛一转身!
只听「噗!」的一声,西尽愁已经笑得弯腰蜷在门边了。他身后众人都是一副极度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岳凌楼的眼神瞬间降温,众人都知道他要开始发飙了,为避免波及,皆捂嘴作鸟兽散状。只留下不怕死的西尽愁,还缩在门口。不是他不知道危险将至,而是实在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想跑都没法跑。
「西尽愁,你找死!」
岳凌楼气急之下,顺手拔下发髻中的一根簪子,朝西尽愁笑得快烂掉的那张脸扔去!西尽愁非常配合地叫了一声『哎哟』,顺着簪子的飞来的方向,把脸向后一转,好像真的中招了一样。但当他再把脸扭正时,那支被岳凌楼扔飞的簪子,已经被他稳稳叼在嘴里。
因为嘴里叼着东西,西尽愁的大笑声终于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奸笑,从嘴角浮现出来。带着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西尽愁用非常痞的姿势朝岳凌楼走来。
岳凌楼原地转身,背过西尽愁,自己生闷气去了。
这时,房间里的小丫鬟们也开始偷笑了。西尽愁朝她们挥一挥手,还是一副奸笑的表情,好像在说:「先下去,先下去……」
小丫鬟们明白他的意思,都悄悄退了下去。
西尽愁走过去拍拍岳凌楼的肩膀,岳凌楼身子一扭,不理他。西尽愁走到另一个方向,再拍一拍岳凌楼的肩膀,岳凌楼还是身子一扭,仍旧不理他。
这时,西尽愁把簪子从嘴里取下来,戏谑道:「随手取下簪一根,我为娘子插发间……」话没说完,肚子就被岳凌楼的手肘撞了一下,又是一声『哎哟』。
岳凌楼终于面向西尽愁,低声道:「你给我正经一点。」
「我正经得很。」西尽愁一边说,一边摸摸岳凌楼的肚子,非常正经地问,「有必要弄得这么大吗?」
岳凌楼愤愤地解释道:「十个月了,当然有这么大!」
西尽愁用非常学术的眼光盯着岳凌楼的肚子,摸来摸取。
岳凌楼低声喝止道:「你别乱摸!」
「不摸不摸。」于是西尽愁改用戳的,戳了戳岳凌楼的肚子,探讨学术问题道,「这里面塞的是什么呀?软绵绵的……」
「棉花!」岳凌楼带着可以杀死西尽愁一万次的眼神回答,还不忘提西尽愁一脚道,「你也别乱戳啦!」
西尽愁呵呵一笑,不摸也不戳,只是一把把岳凌楼搂在怀里,甜蜜道:「其实这样把你抱着,我也觉得挺幸福的。」
岳凌楼把他推开,保持安全距离,「你不准有什么想法!」
「我什么想法也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真的什么也没想……」
「看你眼神就知道你龌龊!」
「哪有哪有?如果我真有什么想法,那也只是想……」
「想什么!」
「想叫你一声……」
「不准叫!」
「娘……」
「不准叫!」
「……子……」
「不准叫!」
「娘子~」
「不准叫!」
「夫人~」
「闭嘴!」
「孩子他娘~」
「我杀了你!」
岳凌楼一个巴掌朝西尽愁抡去,西尽愁笑嘻嘻的,一把截获他的手腕,往身边一拉,把岳凌楼扯到怀里,一下稳住了对方的嘴唇。轻轻一吻后,两人分开。
「如果你是女人就好了……」
「可惜我不是!」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几声咳嗽。岳凌楼急忙把西尽愁推开,一看竟是洛少轩站在门口。此时的洛少轩不像先前那样愁容满面,而是跟西尽愁开玩笑道:「好啊,当在我的面,**我老婆!看我抽飞你!」
西尽愁也道:「我才想抽飞你!当着我的面,把我老婆的肚子搞这么大!」
「你们两个都给我去死!」
岳凌楼一气之下,挺着肚子就跑了。
13
傍晚,约定的时间已到,洛少轩下令敞开府门,等待东厂锦衣卫进屋拿人。
玄关外的庭院,风卷残叶,满眼凋敝。十步宽的石板路上,秋风扬起的一层薄灰清晰可见。鸦雀的叫声划破橘色的天空,越啼越悲,轻捷的黑影在残阳中盘旋不去,一片肃杀之气。
总舵府的前堂内,阴云笼罩,每个人都面部紧绷,神情不安。
准备就绪的洛少轩和岳凌楼,分别坐在正对门口的两张棕红交椅上。岳凌楼还算镇定,一边神情自若地喝茶,一边等待捉拿。
不久前,当他首次以孕妇的装扮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虽然大家都有心里准备,但还是被吓傻了好大一会儿。不过现在,所有人都习惯了岳凌楼的这种装扮,再加上这又不是儿戏,而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所以现在已经没有一个人再盯着岳凌楼的肚子看了,大家都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能顺利瞒天过海。
这时,十名整装肃容的锦衣卫已踏过门槛,朝前堂走来。自他们踏入府门的那一刻,洛少轩的目光再没从他们身上移开过。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只期望这次能够顺利蒙混过关。
堂内,洛少轩和岳凌楼的位置最为显眼,锦衣卫的目光一下就落到他们两人身上。洛少轩以前在刑部当差,后又转到镇抚司衙门,和东厂的那些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打过几次照面,所以彼此都有些眼熟。锦衣卫也不多问,提起洛少轩的肩膀就押了出去。
就在洛少轩被拉下交椅的一瞬间,岳凌楼起身。
锦衣卫见他大着肚子,也不多想,押着岳凌楼正要一同出去。这时,只听有人喊了一声:「等一下!」众人的心全都在那一瞬间提到嗓子眼上,朝声源处望去。只见锦衣卫中的一人走向了岳凌楼,抬起岳凌楼的下巴细细打量起来。
两人目光交接的一瞬间,岳凌楼突然感到一丝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究竟在何时见过这人?
除了京城洛家以外,岳凌楼和朝廷的人素无瓜葛,应该不会被东厂的锦衣卫认出来才对。想到这里,岳凌楼又恢复镇定,平静如水的眸子和那人对望着,没有一丝畏惧。
这时,又有锦衣卫上前询问怎么了。那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睨了岳凌楼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寒冷的笑意。那一刻,岳凌楼竟有种感觉——感觉那人已经洞悉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却故意没有说破。
那人指了指岳凌楼,问洛少轩道:「你夫人?」
洛少轩和岳凌楼对望一眼,感觉到事情不妙,但还是无懈可击的表情回答道:「是。」
那人一声冷笑,又转向岳凌楼,扬高声音,隐隐戏谑道:「夫人,坐牢不是好玩的,你不想清楚就上了囚车,以后再想下来就不容易了……」
一听这话,岳凌楼疑惑了。如果对方真的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会以『夫人』相称?难道对方并没有看出破绽,而只是怀疑而已?想到这里,岳凌楼沉声道:「在天比翼,在地连理……生而同寝,死而同枢……刀山火海,愿随此行!」
「好一个刀山火海,愿随此行……」那人眼神骤然降温,放开箍住岳凌楼下巴的手,对身后的一行府衙官兵道,「把这里彻底搜查一遍,以免有人——冒名顶替!」
话音一落,堂上众人的眼神全都慌张起来。黎雪即将临盆,已经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一来时间紧迫,二来实在不敢乱动黎雪。所以众人只怀着侥幸的心理期望蒙混过关,而没有事先把黎雪藏起来,只怕官府这么一搜,立刻就会搜出破绽。
岳凌楼和洛少轩对望两眼,皆不敢乱动。
只片刻,堂后传来一声哭号——是苏姨的。她一直伺候在黎雪身边。众人心中生寒,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扭头一看,只见黎雪已被押上堂来。苏姨跟在后面泣不成声,一边哀求官兵,一边扶着连路都走不怎么稳的黎雪。
黎雪面色惨白,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几近昏迷。官兵在她肩上一按,她双膝一软,只听『咚』的一声,毫无反抗能力地跪倒在地。苏姨大哭着扑上前去,而黎雪的身子却在地上蜷成一团,连头也没法抬。洛少轩心痛得开始滴血,但无奈双手被缚,无法冲上前去。
见洛少轩和堂上众人紧张黎雪的程度,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锦衣卫心中也有底了。先前下令搜查的那人,对洛少轩狡黠地一笑,嘲笑着问道:「洛大人,现在两名孕妇,你再好好认认,到底那位才是尊夫人?」
洛少轩已经听不见他说话了,满脑子里全是黎雪。岳凌楼本想替他回答,但却不知该答什么。如果说是自己,显然瞒不过去了;但如果说是黎雪,这不是眼睁睁要看着黎雪被送上囚车吗?
聚集了几十个人的厅堂,此时只听见苏姨一个人的哭声,其余众人皆像傻了一样呆立着。而官兵和锦衣卫则带着一副看戏的表情,等着看洛少轩如何收场。
这时,黎雪好不容易抬起了头,她满脸都是细密的汗珠,没有颜色的嘴唇薄得像纸,花了莫大的力气,她才拍了拍苏姨的肩膀,好想在说『不要紧,不要哭』。那一瞬间,厅堂内没有一个人作声,他们都望着黎雪的一举一动。由始至终,黎雪都没有哭过,坚强到了可怕的地步。
没有人想到她还能说话,但她却说了,她说得非常清楚,「是我……我是黎雪……」
锦衣卫也不再多问什么,把黎雪从地上提起来,正要带走。苏姨却在这个时候扯住了一名锦衣卫的袖子,哭道:「你们要抓就把我一起抓走吧……夫人不能没有我……要抓就把我一起抓走吧……官爷……求求你们了……把我一起抓走吧……」
「滚开,你是什么人!」
锦衣卫不耐烦地一扬袖子,苏姨被掀倒在地。但她没有放弃,又爬上去,扯住那锦衣卫的裤脚,哭吼道:「抓我吧……把我也抓走吧……我要跟夫人在一起,我从京城来到云南,就是为了照顾夫人……我不能现在离开夫人……」
见状,岳凌楼好像受到启发似的,一咬牙,下定决心朝前一扑,扯住了锦衣卫的另一只裤腿,也跟着央求起来:「官大爷……求你把我也抓走吧……」
两只腿都被扯住,那名锦衣卫寸步难行,头疼地大吼道:「没你什么事了!添什么乱子!」
「有我的事,有我的事……」岳凌楼急忙道,「我是府中的下人,但小姐待我恩重如山,知道我怀有身孕,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感激小姐恩德,自愿代她回京候审。要杀要剐,都由我来代罪……你们抓我吧……」
那名锦衣卫怒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们这种人!」
岳凌楼楚楚可怜道:「官大爷……你抓了我吧……抓了我吧……」
先前苏姨一个人闹,把官兵闹得头晕脑涨。现在又多加了个岳凌楼,跟着闹,两个人把堂上闹得不可开交。照这样推测下去,如果再加上第三个人,是否会闹得天翻地覆呢?
表面上看,的确理所当然,但事实却证明了——恰好相反!
当第三个人跟着岳凌楼和苏姨吵着叫官兵把他带走时,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苏姨和岳凌楼都沉默了,怔怔望着那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的,衣衫褴褛、满脸是灰的人。堂内前所未有的安静,全是被吓呆的——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尽愁!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换了衣服,还把脸弄得脏兮兮的,把岳凌楼都吓了一大跳。
只见西尽愁一边假哭,一边抱住发怔的岳凌楼,苦苦央求道,「官大爷……求求你,把我也抓走吧!我也是府里的下人,小姐待我老婆就像待亲姐妹一样,我和老婆都发过毒誓,要为小姐丢命挡刀子……官大爷,如果你们要抓小姐,就连小的也一起抓走吧……如果你要杀小姐,就连小的也一起杀了吧……」
西尽愁表演得非常卖力,岳凌楼却狠狠地瞪着他,在众人看不见的死角,使劲掐西尽愁的肚子,想以此警告他住嘴。但却没有成功,西尽愁依旧继续。把黎雪和洛少轩两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那被扯住的锦衣卫也很是无奈,看了他们的首领一眼。
那首领正是先前识破岳凌楼身份的人,只见他走上前来,冷冷地看着西尽愁。西尽愁只跟他对视一眼,也立刻被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困扰。
正在这时,那首领一挥手,简洁道:「不要浪费时间了,既然他们想死,就都抓走吧!」
闻言,苏姨抹去脸上的泪水,冲到黎雪身边,爱怜地摸了摸黎雪的脸,真诚道:「不要怕,夫人,这一路有苏姨照顾着你,你和孩子……一定什么事都没有……」
岳凌楼和西尽愁也都得偿所愿,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人也被锦衣卫押着,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走了出去。其他官兵,也都跟着离开千鸿一派。堂内一下安静下来,剩下的人都还愣在原地,呆呆望着空空的府门,好像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好半天,终于有个人走上前去,给黎震下跪道:「少主请下令!」
黎震吓了一跳,不明所以,问道:「下令?下什么令?」
「连两个外人都可以为了大小姐不惜身陷险境,我们镇南镖局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大小姐被带走?请少主立即下令,我们在城外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大闹一场!」
「大闹一场?!」黎震被这四个字吓到了。
「请少主下令!」那人猛一抬头,目光炯炯,表情不容拒绝。
「可是……那不又成拒捕了吗?我们得罪了那些人……」
这时,聚集在堂内的原镇南镖局人士全都跪了下来,齐声道:「请少主下令!」
「可是……」
黎震还是犹豫不决,这时满堂的人,不论镇南镖局,还是千鸿一派的人,全都单脚跪地,齐声道:「请少主下令!」
原本黎雪在镇南镖局就比黎震得人心,她在千鸿一派呆的日子虽不长,但性格耿直豪爽,也受到帮中人士的爱戴。
看眼前这气势,黎震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只好推辞道:「我的妹妹我当然关心。不是我不想救,不过事关重大……我、我先传书问过老爷子,再作打算吧……」
一人上前道:「少主,传书一去一回,那就晚了。到时候,大小姐和姑爷他们恐怕早就被押回京城去了。趁现在他们还没走远,云南还是我们的地盘,如果不快……就救不了人了……」
黎震无奈,只得一挥手,叹气道:「随便你们吧……」
◆◇◆秋◇◆◇之◆◇◆屋◇◆◇
囚车只有两辆,犯人却有五名。
黎雪和岳凌楼都(?)有孕在身,理所当然进了囚车。而苏姨年纪不轻,又是妇道人家,体力不济,脚程太慢,再加上要照顾黎雪,于是在其余众人的一再央求下,好不容易锦衣卫为求耳根清静,才大发善心让苏姨跟黎雪同车。
先不论什么车,黎雪、苏姨、岳凌楼好歹算是有车坐,锦衣卫们又都有马骑,只可怜了剩下的两个男人——洛少轩和西尽愁,只有徒步当车,跟在后面跑的分了。
出兴和城不过两三里,但土路泥泞,凹凸颠簸,纵使西尽愁和洛少轩都是铁打的身子,但铁镣加身,又必须追赶马车,时间一长,应付起来还是吃力。
天色渐暗,山林越来越深,西尽愁和洛少轩的步子都渐渐慢了下来,拖了后腿。锦衣卫们时不时就恼怒地催促几句,手中长鞭一扬,西尽愁和洛少轩哼都不敢哼一声,只有认命挨抽的分。
快到下半夜的时候,两人的手脚皆被打得鲜血淋淋,血肉模糊。一路走来,山路上全是斑驳的血迹。夜越来越深,林子依旧不见尽头,锦衣卫们好像也放弃了寻找客栈的打算,终于下令停车,原地露宿,西尽愁和洛少轩这才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
五名囚犯被一根铁链铐在一起,围着一颗大树绑着,铐成一圈。按顺时针方向转来,依次是:西尽愁、岳凌楼、洛少轩、黎雪、苏姨。锦衣卫们各找了一颗大树,靠在树干就睡了过去,但都没有深睡,剑也抱在怀里,非常戒备,几乎无懈可击。
洛少轩和苏姨都关心着黎雪,嘘寒问暖,脱了自己的衣服给她盖上,黎雪也非常劳累,靠在洛少轩身上闭起眼睛,很长时间没说一句话,也不知到底睡着没有。
夜晚的山林,听得见野兽的嗥叫,洛少轩和西尽愁两人又都浑身是血,浓腻的血腥味从左右两个方向朝岳凌楼袭来。岳凌楼好不容易才从腰带里取出一瓶止血药,给洛少轩敷上。
洛少轩的腿上,有好几处鞭伤都开始化脓,泥浆溅在上面。两条小腿不是红的,就是黑的;不是黑的,就是黄的;不是黄的,就是紫的。唯独看不见肉色。
岳凌楼有些头晕,一边敷药,一边道:「路还长着呢,腿都伤成这样,以后怎么办……」
洛少轩没有答话,淡淡一笑。时而仰望天空,时而注视着那些闭目假寐的锦衣卫们,盘算起来:圣旨应该藏在为首那人身上,只要把圣旨拿到,就等于拿到了罪证。不仅可以免去我们的这次灾难,还可以反告一状。但这些锦衣卫又都训练有素,似是不好对付,现在不要心急,静待时机。
想到这里,洛少轩不禁望了望靠在自己肩上的黎雪。自己还可以等,但是黎雪,不知道她撑得了多久?
好一会儿,岳凌楼终于给洛少轩上好了药,小心翼翼地瞥了西尽愁的脚一眼,见他的伤势也不比洛少轩轻,有些心疼,微微皱眉,本想顺便给西尽愁也一起上药的,但一抬头就看见西尽愁的一脸奸笑。顿时那点心疼烟消云散,狠瞪了西尽愁一眼,低喝道:「笑什么?」
西尽愁一边卷着裤腿,一边道:「虽然我还是第一次被抽这么惨,不过……有你帮我上药,就算再多挨十鞭子也愿意呀。」
「谁说我会帮你上药了……」
「你太狠了吧?」
「反正你皮厚不怕抽……」
岳凌楼一边嘟哝,一边把药瓶塞回腰带里,正想低头睡觉,却被西尽愁撞了一下。
西尽愁道:「你差别待遇也太严重了,什么叫皮厚不怕抽?我也是肉做的,会痛的!」
「喏!」岳凌楼把药瓶塞到西尽愁手上,「自己擦。」
西尽愁接过药瓶,见岳凌楼又想低头睡觉不理人,干脆耍赖道:「我的腰弯不下去……」
「我大着肚子都没说弯不下腰,你说什么!」
「我真的腰疼……」其实是假的。
「好啦好啦……帮你就是了……」
说着,岳凌楼从西尽愁手里夺过药瓶,往伤口上一洒,就擦了起来,动作比起刚才对待洛少轩,是粗鲁了不少,把西尽愁痛得呲牙裂嘴的,但又忍着不敢叫,怕惊动了那些锦衣卫,只不断在耳边提醒岳凌楼道:「你轻点轻点……」
岳凌楼虽然放轻了动作,但嘴巴却嘀咕起来:「才这么两步路就伤成这样,看你以后怎么办!」
西尽愁道:「要不我坐车上,你下来跑?」
「想得美!」
「反正你也不是真怀孕,也不是真女人……」
「那我也不想跑步。」
「所谓同甘共苦,你有没有带打胎药,把孩子打了,明天跟我一起跑呀,锻炼身体?」
「闭上你的乌鸦嘴!」
◆◇◆◇◆◇◆◇◆◇
西尽愁的确是很乌鸦,因为他的一句玩笑话,在第二天清晨就成为了现实。
岳凌楼的打胎药不是药,而是水——一盆从头上泼下来的水!
水是锦衣卫泼的,为了把那他们泼醒了继续赶路。
岳凌楼的肚子是用棉花塞的,虽然塞得很紧,但被水这么一泼,还是立刻现了原型,扁了下去。岳凌楼坦白从宽,未经拷打就直言供认了自己不但不是孕妇,还是男人的这个事实。
为此,他的乘车特权被剥夺,那两辆囚车,一辆关着黎雪,另一辆就关着苏姨。虽然苏姨百般不愿和黎雪分开,但最后还是拗不过锦衣卫的强制,无奈地爬了进去。
而囚车后面,则跟了三个人——洛少轩、西尽愁和岳凌楼。
洛少轩和西尽愁昨晚已经受伤,比起他们,岳凌楼还算跑得轻松得意,有精力抱怨西尽愁的乌鸦嘴,西尽愁也时而跟他抬两句杠。两人一边拌嘴一边跑,好像路程也变轻松了不少。
但没过多久,岳凌楼渐渐变得吃力,脚下摇摇晃晃,好几次都差点跌倒。
这时,已经接近正午,太阳变得明晃晃的,三人都被炽烈的阳光烤得昏昏沉沉,只听『啪』的一声,岳凌楼的腿上就挨了一鞭。这一声鞭响,打在岳凌楼身上,同时也把洛少轩和西尽愁打醒了过来,精神一振。
西尽愁一急,没考虑后果,就朝那锦衣卫喊话道:「你打他干什么!要打朝我打!」
那锦衣卫什么话也不说,几鞭子就抽了下来,全都抽在西尽愁身上。抽完过后,一夹马腹,又骑到前面去了。
西尽愁多挨了那么几鞭子,好像还跟没事似的,跟岳凌楼交换了位置,把岳凌楼夹在中间。这样就算再有鞭子抽下来,也是抽在左右的西尽愁和洛少轩身上,打不到中间的岳凌楼。一路下来,的确是岳凌楼的鞭子挨得最少,全都被西尽愁和洛少轩两人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