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浩劫惨烈无比,李父与劫难中众多受害者一样,是被活活气死、怄死、疯死、整死的。李父一位老战友,曾因为说过一句“抗美援朝时,一仗下来人像花鬼”而被批斗直至判刑,革命军人不能与鬼为伍,就连说都不行。且不说极端时期“革命人士”如斯,甚至就连武林人士、宗教人士也难逃一难,李虎义兄,渝州乡下李忠治的武林师父,老前辈虽说后来也活到九十高龄,但浩劫中却没少挨批斗与抄家;“虎头寺”本正大师的遭遇更是令人难以相信,当年五花大绑捆扎他的不是绳索而是铁丝,因为大师有一手好医术,所以他常被武斗双方强去医治伤员,后在一次出诊返回途中,因中署不幸跌入荒沟,死于非命。
河面上拂来阵阵微风,吹散了包围着赵悦的烟雾。
赵悦在庆幸中道:“好在极端时期不存在了,不然还不知要冤死多少人。”
李虎仍旧恨恨道:“我恨这些‘狗黑腐’,他们坏!他们狠!他们恶!是他们让我失去父亲、妹妹、妻子,谁让我失去最爱,谁就是我的最恨,当我看见小龙把他们一个个拉下水时,真有说不出的痛快,作贱他们是我的最大开心。我从小与母亲亲近多一些,父亲总说我区别对待,当我真正懂得‘区别对待’是什么意思时,父亲已经大病难治了,所以后来父亲生病时,就连母亲都不愿吃的父亲的剩饭我愿吃,我想让父亲明白,其实我并没将父母区别对待,现在,唉,我就是再想吃父亲的剩饭也吃不到了,我跟父亲那份亲情,再也补不回来了。”
至此,赵悦终于弄懂了事前怎么也弄不懂的,李虎的“最爱”与“最恨”。然而,赵悦觉得,在这些“最爱最恨”中,自己与李虎有着很多的共同。
赵悦忍不住道:“你既然恨那些‘狗黑腐’,当初就不该叫雷大哥请人救牛从荣的女儿,让她痛死好了。”
李虎深沉道:“你没见过小丫头的惨状到底有多惨,谁都会不忍心的。”
如果说李虎在前曾用言行无意向赵悦证明自己不是坏人的话,那他现在的讲述,则是向赵悦证明自己是好人,赵悦庆幸老天爷并没让她去撞一只真正的食人恶虎,反而更加坚信李虎是自己情感上可依赖的好人。
赵悦言不由衷道:“那你当年还上战场,不至于是躲到打完才出来的吧。”
李虎:“你这叫抬杠。战场不同平常,只要你见过一次来自战场的血腥,特别是看见要好的战友流血,甚至牺牲后,心理上的害怕自然就克服了。战场遇敌,不是他死就是我死,要是连看都不敢不如自杀算了。”
李虎的话音刚落,赵悦忽然道:“你知道老板有八大金刚吗?”
“倒是听小龙说过,是真是假不知道,小龙有时还管我也叫啥狗屁金刚。”
李虎的回答,再次为赵悦证明了莫伟在《人生》文中提到的,邵小龙的“八大刚金”之说。
赵悦:“那你真是吗?”
李虎:“有时候我还真想做个金刚杀手,像李逵那样乱砍他妈一气,可惜我只是个小小的信使。”
“讲讲你过去的工厂好吗,我想听。”
李虎看了看赵悦,有些不相信,“你以前真没去过工厂?”
赵悦认真道:“上次还是第一次。虽说也叫去过一次,但我对工厂仍旧啥概念都没有。”
说到工厂李虎便来情绪,于是便讲开了……
渝州市赤峰机器制造厂是一家久负胜名的,部级重型柴油发电机生产厂,同行中谓之“老大”,一九六五年底,中国第一艘万吨轮“东风号”上的大型发电机,便是由赤峰厂生产的“6250型”系列发电机组之一;该厂厂名由曾经出任过国防部长的张爱萍亲手题写。一九八四年是赤峰厂最火的一年,先有新型产品荣获国发优质产品银质奖、国防科委通令嘉奖,随后又荣获国际船舶最高鉴定组织“ABS”机构认定;再后是厂子弟校小足球,取得当年全国小学生甲级联赛“贝蕾杯”冠军。一时间,赤峰厂再度名扬,传奇又风光,但没想到事隔仅十年,微观不见,宏观渺茫,昔日辉煌终成过眼烟云,风雨飘摇中,赤峰人终成自我嘲笑的“吃风人”。
赵悦望着夜色中,李虎那洋洋洒洒的言谈举致,深深感到自己被其魔住了。
赵悦控制着激情道:“还好你跑得快,终于没吃风。这么好的大工厂,真就不能再起了吗?”
“现在不是说能不能起,而是看它咋倒,听说都成立破产清算小组了。”李虎说着停下话来,沉默了会儿,叹着气道:“唉,多好的厂子啊!想不到一股风就吹倒了。”
时间已近午夜,在河面凉风吹拂下,赵悦已感到几分凉意,双手不由得抱住了膀子,李虎见状,忙将衬衣脱下来披在赵悦身上,李虎这一平常举动,再次掀起赵悦想与之靠近的强烈愿望。
李虎起身道:“天晚了赵姑娘,我们走吧。”
“那,好吧。”赵悦说着站起身来。
……
当李虎将赵悦送回“可人居”,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正准备离开时赵悦叫住了他。
赵悦:“不走行吗?”
李虎傻笑着道““咋啦,‘霸王花’还有怕的?”
赵悦变着话道:“莫非这三室一厅还不我们够住?!”
“你会不方便的。”
“你不是总说要保护我的安全吗?你连陶红和小王娟都关心,咋对我这么拘谨呢?你真放心我孤零零守着这么大套房子?”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大女人的。”
赵悦差点儿说出自己是“小女人心大女人身”的话来,但终于还是忍住换成了另一种话,“你住哪里我不知道,你真能在我有点儿响动就赶来吗?就算跟你联系上,也不知你要啥时候才能赶到。”
李虎憨憨一笑道:“其实离你并不远,没准儿我们还能喊话。”
“既然如此就住过来嘛,不然我会没安全感的,你总躲我干啥嘛。”
“这是哪里话呀,你既不是手榴弹,更不是炸药包。”
赵悦大胆道:“你担心我是老板的女人?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只属于我自己。”
李虎听后沉默了。
赵悦本是个感情奔放的大山女人,要不是前阶段心怀太重仇恨又总矛盾的心理,那她肯定会用一种独特的,毫不顾忌的方式,向李虎表达自己的第一次情感。
李虎避开赵悦大胆直视的目光道:“那这样吧,正好震华要来,还有小松,你要不反对,我们以后都住这里。”
赵悦仍旧看着李虎道:“到时我还要听雷大哥的故事。”
“会的,一定会。”
赵悦一时语塞,不好再说下去了。
李虎下楼后,赵悦在阳台前看着李虎亮着车灯将车驶出了小区……
夜暗中,赵悦搜寻着对面住宅楼群那些黑洞洞的窗口,期盼着能看见某个窗口忽然亮起灯来,然而,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赵悦盼望中的事情却没发生。
赵悦忍着“砰砰”心跳,在没亮光的客厅,抱着双膝窝在沙发上,盼着李虎或许能打来电话,但两小时过去了,赵悦的盼望却在失望中落空。
仍无睡意的赵悦,满脑子翻忆起认识李虎以来的点点滴滴,最清晰莫过于早先那个稀泥中正对着李虎头部的破玻璃瓶口,还有就是刚才在河边李虎为她披衣服。
如果说,前一阶段赵悦只有“理智”而无“感情”的,所谓要“傍”李虎,主要是以找靠山为目的的话;那现在,赵悦则不但有“感情”而更有“理智”的,完全彻底的爱慕李虎了,因此李虎那看似并不英俊,但却洒脱的音容笑貌,便总在赵悦满心满脑中出现,她甚至感到李虎的阳刚气息在不停呼唤自己,李虎浑身的每一处都令其着魔。
深陷情感漩涡的赵悦,无法摆脱在短暂邂逅中对李虎产生的爱,真情之下的她,完全没考虑李虎未必真是自己的宿命,更没想过这份邂逅之爱日后会是怎样的结果,赵悦此情正如莫伟曾经说王兰“情爱中的女人是最傻蛋的女人”。凡此种种均由心中念头所至,一旦发生便万难止住,赵悦在心花开放得就要炸开胸堂的单相思中,第一次品尝着“失恋”的滋味,而那因情而生又难以自制的,对异性的渴求更如同熊熊烈火,仿佛要将这个成熟女人的肉体烧成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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