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舞说:“香草,你说,水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的,”香草说:“还有一点浅灰。”
“蓝色是什么?”鹰舞说:“浅灰又是什么?”
“蓝色的是天空,灰色是蓝色的心。”
鹰舞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空气里有草的味道,香香的,香草的味道……
“喂,水兰,醒醒。”那声音说道:“今天不是要去公司么?”
是的,公司,今天和编辑约好了,要交样稿了,昨天赶稿到凌晨两点钟。对了,昨天改到哪里了?水兰翻了个身,把床单卷做一堆,从镜子里可以看到远留,他洗过了头发,刮过了胡子,正在专心地结领带。
“今天要一起吃午饭吗?”
远留的领带结挺拔饱满,一如他健硕的肉体,想到此处,水兰的脸上一阵发烧,连忙把脸埋到被单中去,回忆起昨夜,远留用半长的胡茬擦过自己的脖子,肩膀手臂,一路向下……啊,实在是太丢人了!
水兰从被单的缝隙中望出去,远留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在心里想到,西服总是熨得笔挺,平整、干净,不允许有一丝褶皱,衬衫上永远是清淡的古龙水味道。
“醒了?醒了就起来吧。”远留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去挑选袖扣:“要一起吃午饭吗?”
“好啊,吃什么?”被发现了吗?水兰从被单里钻出毛发蓬乱的脑袋,报以甜甜一笑。
“厨房里有一条红鲤鱼,昨天买的,”远留扣好袖扣,对她说:“杀了吃,好么?”
“好,”水兰想起了那条鱼,张着嘴巴,鼓着眼睛在水缸里游来游去,像一朵红色的云,她问道:“你买的吗?”
远留的手停了一下,问道:“你不记得了?”随后他笑了笑,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俯身亲吻她的额头,远留说道:“我要走了,再不走要迟到了,早餐在桌子上。”水兰笑笑,远留关上门,喀啦一声。
——
“香草,草是什么颜色?”鹰舞说。
“是绿色。”
“那么树呢?”
“是褐色。”
“土地呢?”
“黑色。”
“黑色,”鹰舞想了想,问道:“香草,你呢?你是什么颜色?”
——
水兰揉掉手里的纸巾,摘下虚拟现实的眼镜,不行,脑子里一片空白。
休息一下吧,她眼睛一瞥,瞄到了水缸里的红鲤鱼,它自在地在里面游来游去,像一朵红色地云。
“喂,水兰?”远留的电话:“还没去公司吗?那条鱼怎么样了,弄好了吗?”
“嗯,还没。”水兰心虚地看一眼那条鱼,它用鼓起来的眼睛看着自己。
“哦,”远留说:“那算了,你出来吧,和编辑约好的不是1点钟吗?我们到公司对面的街上去吃饭。”
——
“香草?”鹰舞说:“香草,你为什么不说话?”
“是啊,我在。”香草说。
“香草,你是什么颜色?”鹰舞问,“我是什么颜色?”
“我想,我大概是红色吧?”香草说。
——
一朵红色的云,水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一套胭红色的洋装,和远留一起出去逛的时候买的。他说好看,在她试穿的时候就买下来了,很贵,当时数过吊牌上的零,好几个零,比她发几篇文本的收入还要高,就穿过那么一次。
她先把昨天改好的样稿上传到自己的云库存,想了想,又转到便携本上,和桌上的纸笔放在一起,然后钻到衣帽间里,翻出一个洋红色的手提包,把便携本和纸笔一起塞了进去。快要来不及了,水兰想,远留总是很忙的,吃午饭顶多一个小时,不可以浪费。
——
“为什么是红色?香草?”鹰舞问。
“我不知道,但我想应该是红色吧。”香草说。
“那我呢?我是什么颜色?”
“我想,你大概是没有颜色的。”香草说。
“没有颜色?为什么?”
——
水兰整了整头发,有些郁闷地想道,怎么尽是些些奇怪的鞋子?有些是又细又窄的酒杯跟,有些是精心设计,依靠着前脚掌支点的无跟鞋,还有一些是装饰华丽夸张的舞会鞋,而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恨天高,穿上去连路都走不了。水兰皱了皱眉头,这些都是哪来的?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买过,或者曾经穿过其中的任何一双,是远留吗?
又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终于从角落翻出一双老旧的轻便凉鞋,看着鞋面上泛白的颜色,她想道,是旧了点,但至少能穿。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上,做了几个深呼吸,定了定心神,远留的房子实在太大了,加上她天生的没有什么方向感,时不时地就会在屋子里迷路,久而久之,水兰除了厨房,书房和卧室之外,甚至都不太去其他屋子。自从去年转到策划部门之后,更是连坐班都不去了。
水兰轻轻地呼吸着,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似乎在安抚自己即将跳出胸膛的心脏。
没事的,不就是和中天集团的编辑见个面,讨论下一季全息体验游戏的样稿吗,就像过去一样,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在心里面默默地念叨:直走,右转,直走,厨房,餐厅,书房,会客室,起居室……花园。
龙腾大厦不是这座城市里最高的楼,抬头向上,还能望见更高的楼,更奢华的空中花园,楼宇和楼宇之间还有空中走廊相连。远留专门给她买的飞梭静静地停在小径的尽头,右手边是一大片池水,泳池特地在池底装饰了一个大大的字母T,大写的字母框架之内,贝母马赛克闪着七彩丝绸的光泽。
她快步走向香槟色的飞梭,定位桩发出一阵柔和的乐曲,一个悦耳的女声提示到:“水兰小姐,您好!请问,您今天想去哪里?”站在大厦的顶层向下望,水兰发现自己望不到地面,脚下是翻滚的云层和高楼之间漫卷的风,她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如果跳下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突如其来的一阵强风把她吹了个趔趄,水兰吓了一跳,不知是被风,还是被自己的想法。肩膀和背上的肌肉生出一阵酸麻的感觉,她赶紧甩了甩头,想把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自己的脑袋。她扶住外墙上的栏杆,定了定神,飞快地钻进了飞梭,说道:“去时代传媒公司。”
那个机械而悦耳的女声说道:“好的,水兰小姐,我们现在立刻出发。”门应声关上,飞梭腾空而起,向着城市的空中道路汇入进去。
路网是在C市开始建设和投入应用的,在这里的路网,结构十分复杂,但凭借着超级计算机的巨大运算能力,却巧妙地让每一辆飞梭,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最佳的路径通过,奔向自己要去的地方。自建成到现在,路网之内没有出现过一起飞梭相撞的事故,令人叹为观止。水兰还记得,那台计算机的名字似乎是叫星云。
凭借着浩瀚的星海一般的控制单元,和巨大的运算能力,这台已经可以投入城市日常管理服务的,第一台量子计算机:星云1号,正日夜不休地为世上的每一个个体,提供全面而细致入微的服务。
下了飞梭,让它自己停到公司的机库里去,面前就是时代传媒的双子塔,很高,据说是这座城里最高的。高楼挡住了西北面一大片阳光,起初兴建时,周边几座楼的居民还为这件事投诉过,但公司财大气粗,最后按照联盟最高标准货币赔偿日照权了事。
她习惯性地摸几下衣服,却没找到口袋,这才想起自己是换了衣服出门的,那么电话该是落在飞梭里了。算了,直接上楼应该也行,反正大部分人都是熟人。硬着头皮走进公司富丽堂皇的大厅,还没到午饭时间,供工作人员进出的门厅没什么人气,动作局促地走到前台,和笑容可掬的美女前台说明了来意,前台小姐满面堆笑,请她在会客区稍作等待,等王编辑下来接她。
水兰走到转角的沙发上坐下,耳朵里却飘来细若蚊呐的,刻意压低了的嗓音。
“哎,哎,快来看,那个就是传说中的水小姐啊。”
“哦,是她啊,”水兰甚至感觉到有视线在上下打量着自己:“长得很一般嘛。”
“品味也很奇怪啊,嘻嘻,你看她的鞋,好土哦。”一阵吃吃的嘲笑声夹杂其中。
水兰觉得自己背上有寒毛立了起来,而脖子的部位也似乎缠上了丝丝恶意。
“和身上的衣服一点也不配,可惜了这么经典款式。”
“听说她年纪比小老板还要大一岁呢。”
“我们小老板的品味也是够独特的,放着那么多名媛不去追,偏偏包养一个老菜皮。”
“你们可不要乱说,那可是公司的摇钱树!现在最当红的体验电影剧作家。”
“听说小老板是为了把她绑在公司,才牺牲自己的色相,和她搞在一起的。”
“哦~~”几个女孩子的声音,夸张地响了起来,然后格格地笑起来,那尖锐的嘲笑声,像是一柄柄尖锐的利刃,扎进水兰的耳朵。她脸色发白,悄悄地褪下脚上的凉鞋,把光脚藏进裙子里。
水兰几乎认同她们的论调,她自己也时常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远留,郭远留,时代传媒公司的执行总裁,董事长郭新民的大公子,会和自己在一起?
“啊!水兰来啦!”从走廊尽头走来了责任编辑王栋,他微有些发福了,发际线也有些后移,水兰听他说道:“远留正在跟量子娱乐的技术部门开会,投资方也来了,估计还要一会儿,你去他办公室等吧。”
水兰点点头,拎起鞋,光脚向办公区那一边的电梯走过去,走廊之上满墙都是投影,不停地演示着公司得过奖的作品,其中就有不少是水兰的。她有些脸红,低着头飞快穿过走廊,一面暗暗自责,怎么直到现在还没有习惯呢?
——
凌志峰向来效率惊人,市面上一票难求的大型体验游戏,三天后被他包揽了一个厅半个场次,但实际上游戏设备数量有限,每一场能容纳的人并不多。包了一厅半场,也不过是6张入场券而已。
量子娱乐在N市的营业点,设在市中心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里,紫金塔从第40层到55层,都是常规模拟现实的体感影院和体验游戏中心,只有《仲夏的杀意》,单独放在第56层。不仅限量发售入场券,还需要提前预约,所以整个楼层人并不多,圆形大厅空空荡荡,正中是漂浮在半空的一个岛台,站在岛台上引路的机械生化姬有一张梦幻到极致的面孔。白色,全部都是白色,她的头发,皮肤,嘴唇,眼睛,睫毛,无一不是纯正的白色,除了瞳孔的部位,估计为了视觉效果而设,一只是浅淡的兰色,还有一只是金色。
这种白色让罗英想到小遇,有段日子没有回去看过叔叔了,不知道他们近况如何。
大厅之外是一条环形通道,在这里空间之间的隔断感并不强,太空舱一样的体验设备以大厅为中心,一圈圈地排出去,每个小厅之间以压电玻璃做隔断,不使用的时侯,整个大厅看起来是连成一片的,只有使用中的厅,会在压电玻璃上显示雾蒙蒙的白色,同时标示出内部的使用情况。
机械姬把他们引导一个正在使用的小隔间之前,里面排着12台体验游戏设备,如同十二台太空休眠仓。
林明媚说道:“诶?好像海森蔡尔的内舱哦!”
卓文轩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左脸上有明显的擦伤和三条平行的红色印记。已经过去了两天,红色印记仍然有些血肿,微微地突出来。问她怎么搞的,她说是遛狗不小心摔倒了。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绝对是被人狠狠地掌掴了,这个伤绝对不是摔倒能弄出来的。这个家里有什么人,为了什么事情,会需要掌掴林明媚?再者,平日里人畜无害,心直口快,只会胡言乱语的一个人,最多只能捣蛋的林明媚又到底为什么会选择什么都不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人,要隐瞒什么?
隔间没有门,用力场来和走廊隔开,玻璃墙上显示着正在使用的情况,有6台设备处于使用中,另外剩余6台正是给他们预留的。机械姬伸出手,在岛台的控制台上操作了些什么,那六台体验设备的舱门便打开了,果真如海森蔡尔的内舱一般,里面是可供一个人仰卧的狭小空间,能看到注水口,只是不清楚是不是用的LCL溶液。
机械姬又用全息投影向他们详细展示了体验设备的使用方法,以及会遇到的各种情况。卓文轩和林明媚运用这种设备十分纯属自不用提,卓文豪平时接受的训练也包含这种新飞行器的驾驶课程,只有凌志峰、罗英和李响完全没有概念。
林明媚说道:“哇,真的就是海森蔡尔,一模一样。”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女声在背后说:“哦,你驾驶海森蔡尔吗?这款确实是根据海森蔡尔内舱改良的。”
所有人转头去看,发现说话的是一个披着白大褂的女人,她留着整齐干练的短发,头发从耳朵后面开始,越向着后脑的方向越短,斜分的刘海几乎遮住她半张脸。开襟的白大褂下面,是女性特征十分明显的身体,凹凸有致的身型,穿一套合体的紧身衣,黑红灰三色的搭配看来十分舒服。
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李响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他望着露出来的那半张脸,心想:这么好看的脸,为什么要遮住一半啊!哎,等一下,这半张脸,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停顿了一下,李响的手指抬了起来,颤巍巍地指着那个女人,叫到:“孙…孙、孙、孙…孙疏香!”
只见被李响叫做孙疏香的那个女人,朝他翻了个白眼,说道:“李响,我以为你不认得我了。”
李响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只见他红着脸,低着头,讷讷道:“……呃,是差点没认出来。”
孙疏香却十分大方,似乎丝毫不介意李响没有认出自己这件事情,说道:“好了,各位都是来玩的,我说一下注意事项,就可以开始了。”她伸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智能眼睛,说道:“使用的时侯,体验设备内舱会注满LCL溶液,你们都知道了,不用惊慌,不会淹死的。这个游戏很大,所以进程会比较长,LCL溶液会替你们进行必要的体临界交换,中途就不需要吃饭或者上厕所。另外要再次说明,游戏的分级是NC17,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恐怖场景,不建议心脑血管有问题的人尝试,当然如果觉得自己神经够粗大也没问题,中途如果有人身体不适,设备会报警,我是今天的当班医师,会替你们及时处理任何突发事件。”她说完,嘻嘻一笑,又加一句:“嗯,你们好像也不一定需要我。好好玩!拜拜!”说罢,摆摆手,走开了。
卓文豪问:“李响,你认识啊?”
李响呆呆地道;“啊,认识。”
卓文豪道:“看起来挺不错一个妞,你怎么不追?”
李响道:“啊,不错,你试一下就知道了。”
卓文豪问:“什么意思啊?”
李响恨恨地说道:“……你懂什么!和孙疏香比起来……恐怖片算个屁啊!”
“有没有那么夸张啊?”卓文豪一边说,一边按照机械姬的指导,抬脚跨进游戏体验设备里去。
李响的脸皮微微抽动,他说:“呵,夸张?你是没被欺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