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分部的石屋,每间面积二三十平左右,看着似乎不大,可用来关押奴隶的话,每间都可以扔进去二三十名的。
石屋除了出口是厚实木门,其它地方的材质都是石头,当然每间屋子都是有几个细细的通风孔的。
现今场中的三百余奴隶,总共只用了十来间石屋便都放下了……交易场中的一个下人,无意中更是嘟囔着:“你们这些走运货色,还要每天多喂它一顿……费得可是兄弟们的手脚。如今好,都走了好,也不用每天再喂……”
这里的奴隶,每天都是喂两次,而且量不算少……其它地方的大部分奴隶,都是一日一喂,喂得还少,勉强活着都有些难。
可这绝称不上是雷恩家的善待,奴隶商人慈善的对待奴隶们,这种说辞只会让人恶心。
究其原因是他们作为军奴,总要保持他们最基本的卖相……若看着都是皮包骨头、缺斤少两、有气无力的货色,谁还会买去做护卫?没人会买!
也许,严平除外……
雷寒聚集了五六十名手下,分成了五六队……将奴隶一一的从石屋中唤出,然后用结实的皮绳草绳死死绑住他们双手。
就这样,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将奴隶们全数唤出绑好……
交易场门口,一名剑士悠闲坐在水池石壁的沿上,一边无聊逗弄着小海族倾月,一边入神的听着蓝星的动人歌声……直到雷寒走到他近前,说了几句话后,才将沉浸在歌声中的剑士惊醒。
“大人,大人啊,小人打搅您了。这个……其实小人已经叮嘱人备好了一辆马车,这两只海族您随时可以带走的……还有大人您看,如今场中所有奴隶,都已聚集在此了。其中二百一十人,都是完完整整的健壮军奴……只要稍加整训,便可做个一般护卫的。至于其他的,虽说瘦弱些,偶尔还有些身子不全的,可做个下人,平日里为大人处理些杂务,是没有问题的。”
剑士对雷寒点头,眼光望向了一众奴隶,开口询问:“你这儿既有马车,就不能多备上几辆?你看对面那几头腿脚不利落……”
说到这儿,剑士面上突然一冷,目中竟然露出了丝杀意:“我说你,这儿的马车呢?都给老子送来!”
雷寒一愣,一时更想不明白,不过是因几头瘸腿奴隶,这人为何突然发怒?难道是嫌弃那几头残废奴隶?或对这批奴隶的质量不满?
他心中不解,嘴上却不敢怠慢:“大人,小人这里尚有十余辆马车的,如今便都是您的。”
本来雷寒就想探知,严平这家伙来自何处?是以才费心给其备了名车夫的……不想严平竟不知好歹,还想着多要几辆马车,正好也给了雷寒多安排几名眼线的机会。
雷寒心中暗自欣喜,这样探回的消息岂不更加的可靠?
他转身向旁边一名亲信叮嘱:“你去后面,把咱们马车都赶来前门……记得找几个会驾车的,机灵点儿的兄弟,告诉他们这次给大人送货,绝不能出任何岔子!不然回来看我饶得了他!”
雷寒说着,向这人使了个眼色,这手下当即心领神会,转身去了……
已近傍晚,天光仍四处撒落着,只是微不可查的缓缓暗淡开来。
此时的任振浩,半跪床边,已很久。
他呆呆盯住手中酒瓶,似乎想饮上一口,又似不忍再尝……他似乎有丝不愿,不愿再度品尝,自己曾喝过十年的,早已习惯到骨子深处的劣酒。
带了微红的光儿,依然散入了室内,更有了些柔软的缠绵意味,丝丝的光儿于是裹上,某人手中酒瓶。
瓶儿表面的粗糙突起上,带些像极了琉璃的深色反光物,它们在任振浩手中颤着。
于是便,一闪一闪存下又泛出着五彩阳光,好像对酒鬼诉说着……不要扔下我,陪你渡过了十载岁月呀,难道你对我,真的毫无留恋吗?
我已与你融为一体,即使是你,如今有些不想要我,可我就在你体内啊……你,你又怎会不留恋呢。
一个人做了十年的事情,日日沉醉其中,似乎乐此不疲,便成了伴其一生的习惯,如何改得了呢……在习惯上,浇上酒水,更似变了血肉里的恒定天性。
天性,无从改变。
要丢掉天性,就只能把他生生从身子里切掉……能战胜天性的,只有更为根深蒂固的天性!
任振浩骨子里,天生就有一丝傲……他天生就有傲骨!
自小到大的无数次血汗,再累再苦再痛,也从没撼动过他的傲骨……他要不想喝酒,那么他手中酒瓶,便会落到在地上。
“啪”一声,他看着酒瓶在脚下碎掉,眉也不皱的缓缓抬头,似乎他清醒了些。
可十年的饮酒生涯,让他的大脑已不再习惯清醒,他习惯的是昏沉与迷醉……于是他借着不多的清醒,捡起了一块瓷片儿,轻轻划破手掌。
他更是,清醒了些……手中血流的越快,他越是清醒。
青石地上方才还流动的,拳大的暗红痕迹,在秋日燥动的空气中凝固住了……任振浩握紧流血左手,疼已让他完全的清醒。
他眼中浮上痛苦,不是因自己左手之痛,这对于他不过是,开始的微不足道的轻轻一痛……曾经多次的生死相搏,曾经多次的重伤,那种痛?才算他的切肤之痛。
其实那些都不算什么,对于痛,他丝毫不畏惧,凡是轻轻的肌肤之痛,他一点也不在意。
可若是痛入筋肉中,痛入骨血中,痛入心脑中,然后掺杂了无边苦涩的痛,却让他一直都不敢正视一眼……这种苦,让他一度崩溃自杀,变做喝了十年的酒鬼,成为醉了十年的懦夫!
他本想,一生宿醉下去,一生懦弱下去……此生,再不用正视那些痛苦,那些苦的痛,若只是痛该有多好……
可人生岂会如人意?他不小心把自己卖掉了,卖给了别人……那么他,就要清醒过来,看看清醒后的苦痛,不是它们下刻死,就是自己接着死。
他,奋力清醒着,眼中痛苦着,心中抽搐着,脑中不堪着……一声惨叫自他口中发出,他伸出手捂了捂胸口,却是更苦,他伸手抱了抱头颅,还是更苦。
他实在,无从躲避,这种清醒的苦痛,让他浑身无力……让他不能逃避……
“浩儿累了嘛,来喝点儿水,看你一身汗啊,歇歇吧。”母亲踩着布机,轻声在屋内唤着自己。
“妈,你别叫我!我要好好练,以后做将军,挣大钱盖大房,让你吃好的穿好的,让你去享福,用不着这么累了。”
院中的那名小儿,扎着马步,语气带着不满喊了一声,下刻他却再也撑持不住,坐倒在地。
妈,若是再有来生,我才不做将军,我才不要大房,你可以再叫我一声嘛……只要一声的……
任振浩任凭眼泪横流着,他脱下身上破旧短衣,轻轻叠好放在铺上,退了两步拜倒在地:“儿子明白了,只是明白的太晚,可也要活下去啊……”
他身子慢慢蜷缩起来,他又记起了自己最爱的人儿……
公主轻盈站起,缓步向他走来,越走越快,银铃般的笑声让所有人痴迷,那瞬间绽放的美丽容颜让所有人沉醉……她只是笑着扑入自己怀中:“你,胜了……振浩……”
人人目光不一,有人嫉妒着,有人仇视着,有人贪婪着,望着公主惊人的美丽,有人心中怒火中烧着,或者他们也是公主的爱慕者……
可在这一刻,自己才是胜利者,自己才是公主的未婚夫……就在这一刻,自己拥有着光荣,拥有着世上最多的幸福。
光荣的幸福,似乎那么的唾手可得……一切,都那么美!
可仅仅过了一年,只过了一年而已,一切都变了,你怎能嫁给别人?你怎能抛下我?你怎么能……嫁给我的最大对手!
我是王国最杰出的青年人,你怎能舍我而去?要舍弃,也是我来抛弃你才对!
你原来是这么丑恶的女人,你让我最后的颜面荡然无存,你应该被所有人诅咒和唾弃!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让我有何脸面回到王国,你让我如何面对他人……我,要怎么说服自己?让自己不再厌恶你?让自己的心恢复冷静?我做不到……
你怎能自杀?
你怎能这么早就死?
你还没有对我道歉悔过赎罪啊!
不如你继续活过来,让我看一眼你的笑容。
不如你活过来,让我学会不嫉妒。
不如你活,我去死。
以前我的嫉妒没有了界限,所以你的生命也不该有界限的。
我的懦弱,不应该是你的终点啊。
我没有真的爱过你,直到你死,你死,你死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的卑劣,我所谓的爱,不过是荣光下顺带的肤浅,别人羡慕中诞生出的丑陋虚荣!
直到你死,我也没有深深爱上你,我只是心中惭愧,竟然在心中后悔多过留恋,我只想结束掉一切死掉。
我,是这样的懦弱啊……我从没像你那样,若我需要你就活着,若我不要你就死去。
我要的是你的外表,我没有爱过你,我要的是人们的艳羡,我那时很满足,却从没理解过你的希望。
所以我,不能真的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
若有来生,见你活着啊,便也足够……若你来生,要我爱你呀,便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