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初亮，暮色还将散未散。莫离倚在门口，打着呵欠。
她将将被刀剑相击的声音吵醒，但并未嗅到丁点杀气，于是走了出来，便瞧见这么一幕。
微薄的天光中，那身着绯色衣裳的一男一女，点亮了黎明。
院墙边海棠花花开成海，天地那么静，唐芙正教男子练武，那男子学的极认真，一招一式只教一遍便能融会贯通。
刀剑一挥，漾起一树花雨，朦脓的视线渐渐清明，莫离瞧见不远处颀长的绯色身影在海棠花雨中缓缓回了头。
她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正是小芙天天念叨的“小七”。
莫离看着看着，嘴角渐渐噙起一抹笑意，那笑随着渐明的天光不断扩大。
不知那二人是否太聚精会神，她离他们那么近，他们居然没看见她。
花雨似瑞雪般飘摇，唐芙挽了个剑花，一朵海棠花落在剑尖，灼灼的淡红色在冷冽的剑光上美地动魄惊心。
莫离津津有味地瞧着，毫不遮掩眼里的趣意。
一大早，紫藤便被女子倾城容颜上的嫣然一笑晃花了眼。
他走到她身边，不言不语，与她并肩而立。
他们视线汇集之处，唐芙正将剑尖往小七跟前一送：“这花好看么？”
小七点头：“好看。”
唐芙满意地扬了扬眉：“喏，送给你，你练的很认真，这是奖励。”
小七抬手将花捻起，认真的打量，那专注的神情颇为诱人。
唐芙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何盯着这花看了半天。
她有些诧异，凑身靠近，男子的眸光被映地透亮，眉眼中认真的神色，她一看竟有些失神。
“小七，你这样的表情真好看。”
小七抬眸，女子灿烂的笑脸近在咫尺。他将花插在唐芙发间，眸色很温柔。
唐芙一怔，许久后抬头，曼妙的花雨里已没有小七的身影。
这边，莫离低低笑道：“看来这几日，我似乎错过了一场好戏。”
清晨的风有些冷，紫藤侧了侧身，替她挡在风口。
“邂逅，重逢，很精彩。可我觉得小七，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莫离惊讶地看他一眼，倏儿笑的不怀好意。
“他自然是不简单地。”
顿了顿，眼里精光一现，“正因为如此，这场戏才更好看。”
紫藤纵容地轻轻一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加好奇。离离可否先为我透露个一二”
莫离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些。
紫藤含笑将头往她唇边凑了凑，女子轻轻浅浅的呼吸连同话语在他耳边拂过，他眼里骤然一亮，转过头与莫离相视一笑。
“若小芙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很生气？”
莫离撑着下巴，想了想：“应该会气那么几天。”
紫藤问：“那可如何是好？”
莫离一脸坏笑：“她越生气才越好。”
紫藤不解：“为何？”
莫离耐心地解释：“小芙这性子，对她来说不相干的人犯不着生气。越生气表示越在意。”
紫藤约摸猜出了她的意思：“顾惜朝，要可怜了。”
莫离忿忿：“始乱终弃的人不值得同情。他那是咎由自取。”
她蓦然抬头看着紫藤：“你若有天也成了这样的人，我定将你逐出师门。”
紫藤瞥到她认真的眼神，忽觉背上一冷。
莫离转而展颜一笑：“吓到呢？”
紫藤拿衣袖拭了拭额，信誓旦旦道：“不会有那么一天。”
苍苍竹林，杳杳钟声。荷笠斜阳，青山归远。
这一次，莫离站在了华明寺的正门。
华明寺以紫竹闻名，紫黑色的竹竿柔和发亮，隐于绿叶之下，甚为绮丽。
寺庙门口，一个小沙弥正在扫地，小脸稚嫩却俊俏。
莫离问，“小师父，敢问智圆老头可在此处？”
小沙弥抬头，一双眼睛黑地耀眼，他板着脸，庄严道，“女施主不可无礼。大师说任何人都不见。”
莫离瞧着他装模作样，一板一眼，心里不禁暗笑。
“小和尚，你以为板着脸就能成佛么？要不你还俗吧，姐姐收你为徒，渡你出苦海。”
小沙弥仰起头，漆黑的眼里写着探寻：“施主非我，怎知我身在苦海。”
莫离手里提着一盒徐记点心，山风烈烈，那诱人的香味经风一过，扑鼻而来，小沙弥不禁咽了咽口水。
莫离问：“好闻么？”
小沙弥看着她的手，不回答，片刻，闭着眼摇了头，念了句“阿弥陀佛”。
莫离循循善诱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你怎可口是心非？”
小沙弥脸霎时一红，莫离故意装作没看见，打开盒子，里面盛着八块各式各样的点心，斜阳将点心照地晶莹发亮，小沙弥的喉咙不禁又滚了滚。
莫离挑出一块千层酥递给他，殷勤道：“吃吧，这是素的，别和自己胃口过不去。”
小沙弥犹豫了一会，终于伸出手接过。
莫离垂眸，眼底一缕笑意，恣意飞扬。
她解开挂在腰间的酒壶，打开，在小沙弥鼻子下晃了晃。
清新的果香花香携着清醇的酒香，引人陶醉。
小和尚眨巴着眼睛，见莫离不知从那里变出一个好看的杯子。
莫离道：“这杯子叫夜光杯，看好了。。。。。。”
她将酒壶一斜，红色的酒水在杯中荡漾，甚为好看。
她将杯子递到小沙弥唇边，笑道：“尝尝？”
小沙弥眼里一片挣扎，莫离继续道：“在你心中，智圆大师可算得道高僧？”
小沙弥点头，瞟了那酒水一眼，低了头。
“智圆大师说，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
莫离边说边装作把酒往壶里倒，眼神惋惜地很。
小沙弥蓦然抬头：“你说地都是真的？”
“当然，这酒和点心是特为那老头准备地，你可想好了，这些到了那老头手里，你可是连渣渣都尝不到。”
小沙弥心一横，接过酒便饮。
“慢点慢点，这个要慢慢喝，在舌尖打个圈儿。。。。。。”
莫离晶亮地眸光落在小沙弥身上，眼里越来越满意。
她漫不经心道：“其实这酒和点心都不算最好地，这天下，好吃地多了，比如洛城的烧饼，北魏的锅盔，江南的酱排骨。。。。。。”
她顿了顿，小沙弥眼里一片神往。
莫离不紧不慢接着道：“还有锦州的四月春，那酒水碧绿如玉，啧啧，那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听她这么一说，小沙弥好似看到那酒绿如翡翠，正是天上的琼浆玉液，小脸不由一笑，露出一个醉人的酒窝。
突然，莫离话题一转：“智圆老头住哪间房？”
“西院藏经阁。”
莫离眉角一扬：“小和尚，谢谢啰。”
她飞身跃上房顶，直奔西院。
小沙弥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说了声“女施主，不可”，那语气颇为懊恼。
莫离回头看了他一眼，小沙弥抓着扫帚，跟在她身后边跑边喊，“女施主，西院女子免进。”
莫离眼里有戏谑的笑意，“你们这些和尚，哪那么多臭规矩。你喝了我的酒，哪能不许我进院。”
清甜的声音飘在风中，悠然如天边一朵云。
小沙弥焦虑道：“女施主，你快回来。。。。。。”
莫离加快脚步：“你若是能追上我，我就不进去。”
小沙弥扶着墙，气喘吁吁，喃喃道：“总有一天，我会快过你。”
莫离刚至西院门口，便见一道黑影从院内闪出，掠过墙角，快如疾风。隐隐约约，那人黑袍上闪过银光。
莫离操手立于门口，略微皱了皱眉，院内一根一根的紫竹却临风而立，骄傲挺直，颇有君子之风。
她大声喊道，“智圆老头，故人来访，还不出来相迎。”
小沙弥人未至，音先到，“女施主，大师在会客，请勿打扰。”
不待他说完，禅房的门吱呀被推开，有一老僧，眉毛全白，笑如弥勒，手持佛珠跨门而出。
“数载不见，小阿离别来无恙。”
莫离走进院中，眼有柔色，“老头，你还是老当益壮，风姿不减当年呐。”
智圆大师宠爱笑道，“口是心非，小阿离心里可在说，这就一个糟老头。”
小沙弥扶着门，愣愣看莫离闲庭信步地进了门，喊道，“女施主——”
智圆大师向他挥了挥手。
小沙弥喃喃撇嘴离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从来不骗人。”
莫离走进禅房，盘腿坐下。
几案上，放着两杯茶，皆饮了一半。
莫离打量了一眼，若有所思。
“老头这些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有朋友来拜访，看来交情不浅呐。”
智圆含笑道：“多年不见，小阿离不也立马就知道贫僧在此处。”
莫离将那一盒点心一壶酒搁在几上，“清风老头几个月前传信给我，说你这个月大抵会来这华明寺，昨日我刚回城，今早便听见满大街的人都在议论你，说你昨日讲经如何如何，这会儿西京城所有百姓都认为你佛法高深，德高望重。唉，他们把你说成如圣人一样，我这心里不舒服地很。依我看，老头你还是如往日一般道貌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