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之极,有鸟栖于海,其大不可言。一翅如烈焰,上穷碧落,焚灭九天;一翅如寒冰,下没黄泉,冻彻九幽。是名焚幽。”无尽海上空,青羽的脑子里闪过这段有关焚幽鸟的简单资料。
她看着龙抬头所在的方向,淡紫色的唇轻轻开合着:“千百年了,焚幽鸟,你终于耐不住寂寞了吗?”
龙抬头上,咸咸的海风刮来,南郭淳于迈着谨慎的步子攻向了姜子鱼。可最终,他那双肥短的手拍在了姜子鱼的肩头,而至始至终,姜子鱼连动都未曾动过。
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南郭淳于肥圆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道:“臭咸鱼,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活到现在。但活着的人一定比死去的人更加痛苦,因为你不再是为了你一个人而活着。所以兄弟,记住我说的话,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下去……”说着,他运足了劲道,把姜子鱼狠狠地往后一推。而借助这反作用力,他的身子也飞向了那代表着死亡和解脱的枯寂海洋。
可谁知,姜子鱼的手早已扯住了南郭淳于的裤腰带。所以,南郭淳于的独自跳海计划没能成功,而他又不得不再一次面对面前这个与他朝夕相处了九年的男人。
但是,此刻姜子鱼看向南郭淳于的目光除了悲哀、怜悯之外竟再无其他,他开口说道:“死矮胖子,如果不是你,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出这么愚蠢的选择?”
南郭淳于冷笑了下,挥开姜子鱼虚弱的手,他汗如雨下的圆脸上布满了不屑:“愚蠢?这是站着的人才有资格说的话。”
瞬息间,姜子鱼本就十分苍白的脸上打上了一层薄薄的清霜,他颤巍巍地倒退了几步,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而且很快,他的嘴唇就爬上了一层深深的乌黑色。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南郭淳于的毒令他体内结冰的速度瞬间加快了数倍,而凭他的修为,估计要不了一刻钟他就会被冻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冰棍。但他并没有表现出被算计中毒之后的愤怒与怨恨,相反,他在笑,而且笑得极其猖狂。
这一会儿的功夫,南郭淳于已然脱得赤条条,两只肥短的手正给自己拼命扇着“好大”的风,他那似能喷出火来的浑圆眼珠子狐疑地盯着姜子鱼,问道:“你笑什么?”
姜子鱼:“七绝断肠散,无色无味,见血封喉,最重要的是在这里我不可能找到解药。”
南郭淳于冷笑:“对,无药可解。”
姜子鱼:“可惜,你忘了一件事。”
南郭淳于:“什么事?”
姜子鱼:“很久之前,当船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开始感觉很热,而我开始感觉很冷,甚至于天天在如此烈阳之下我的眉毛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渣,令它们看起来是灰色的。”
南郭淳于冷哼了一声:“我看你现在就快被冻成冰柱了。”
姜子鱼:“难道你没有感觉到自己快要融化了吗?我们早就中了毒,而且绝对比我们所知道的任何一种毒都要恐怖。所以,现在你还认为你的毒能够伤得了我?”
南郭淳于瞪大了眼珠子,一瞬间他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很久以前,一直到不久之前二人都保持着那样的情况,可现在情况明显发生了变化,他亦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火毒(暂且称之为火毒)”瞬间凶猛了好几倍,“难道他发现了什么?难道他!……”想到这里,他一声厉喝:“你知道出去的路!?”
姜子鱼:“知道……也……不知道。”寒冷已经令他说话开始变得十分吃力。
南郭淳于审视了姜子鱼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上前一步,因为他需要他开口说话:“如果你不想立刻变成条冰冻臭咸鱼的话,最好乖乖地把话给我说清楚。”
姜子鱼:“说……不,清楚。”
于是,南郭淳于一步跨到了姜子鱼跟前,冷笑了下道:“我太了解你了,既然你要引我上前,我上前便是。现在,你最好说出你知道的一切。”
利用这绝佳的机会,姜子鱼极力地将体内残存的热量集聚到了脚心,缓缓说道:“我不知道出去的路,但我知道出去的方法。”
南郭淳于:“什么方法?”
姜子鱼:“等。”
南郭淳于冷笑着退开一步:“好,我陪你等。”
姜子鱼的身体又开始凝固,现在的他就是想笑也笑不出来。
两个人又如当初那般同时呆望着海面,望着东方,那个也许是东方的东方。只是一个被动,一个主动,二人心知肚明,出去的契机一定会在这个方向出现,因为这是梦中仙女(妖女)来的方向。
一切都已变得不同,唯有海风依旧,咸咸的,带着些许苦涩。
天空,烈阳忽然隐去,四周的空气却越来越热,甚至发出了如竹节在火中燃烧的噼啪声。
龙抬头上,沉默无声的二人清晰地感应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正从深黑的海底冲天而上,势不可挡。紧接着,海面竟如煮沸的开水般咕咕地往外冒着气泡。狂风席卷着那惊人的热气,似欲将整片海洋蒸发殆尽。
饶是如此,姜子鱼依旧被活生生地冻成了一座冰雕,唯有他脚心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火热难耐。
“疾!”一声嘹亮的鸣叫声裂石穿云,直冲霄汉,激荡在沸腾的海面上久久不散。
“哈哈哈!”南郭淳于突然像个脑袋被烧坏了的疯子,他狂笑着,裸奔着,高声呼喊着:“凤凰,真的是凤凰。我早该想到的,只有传说中的仙鸟凤凰才能拥有煮海的力量!它选中了我,凤凰选中了我!哈哈哈!……”
于是,他发足狂奔,用尽毕生所学腾空飞向了刚刚出现在空中的火红色巨影,目中熊熊燃烧着火热的、虔诚的光。疯狂的他并未看清,那并不是凤凰,甚至不是一只完整的鸟,而是一部分火红色的垂天之翼。
“破!”姜子鱼将脚底集聚已久的热量散布全身,瞬间冲开了冰封的束缚。看着天边那火红色的巨影,他的眼中透着无比兴奋的光芒,“火翼垂天,焚幽之灵。看来这世间就算没有仙,却至少有妖!”接着,他看了一眼南郭淳于腾空而起的短肥身影,留下了一声叹息后消失在船头,“那是妖灵,又岂是我们这些肉体凡胎能够随意接近的?再见了,胖子。”
觉察到身后发生的一切,南郭淳于笑得越发张狂了:“逃吧,姜子鱼,使出吃奶的力气逃吧!凤凰选中了我,仙灵选中的是我,我,南郭淳于!你,姜子鱼,永远都只是条咸鱼,一条死咸鱼,臭咸鱼,哈哈哈!……”
姜子鱼是真的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不过他不是在逃,而是火速地朝着龙抬头中的奇宝阁冲去。为了这次的寻仙,他们曾经收罗天下奇宝。而在那奇宝阁中有一个小玉盒,玉盒之中有着一粒不起眼的冰珠,那便是他唯一能想到与焚幽鸟有关的东西。
“啊!”一声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惨叫声弥散于天地间,正如姜子鱼先前所想一般,堂堂妖灵又岂是肉体凡胎能够随意接近的。南郭淳于堪堪靠近焚幽鸟的虚影就开始全身燃烧,萎缩的喉咙堪堪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便被接踵而来的刺骨冰寒冻成了碎冰,坠落于冒着寒冰水汽的海面,化为乌有。
火翅腾空而起,冰羽接踵而来。
冲回甲板,看着那从凝结的海面拔地而起的冲天冰墙,姜子鱼一咬牙,将冰珠含在口中,如一头在冰山上极力攀爬的猿猴,奋力地往上爬着、爬着,却总到不了山顶,看不到尽头。
此时,九天之上。青羽左眼如冰,右眼如火,手掌雪寂,疯狂地吸收着焚幽鸟灵。而随着她的吸收,无尽海上的冰川开始剧烈震动了起来。
感受到这一切,姜子鱼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脚下已有百丈来高的“冰山”,心想,“要离开了么,希望这焚幽鸟能将我的尸体带出这片死亡之海。”想着,他在“冰山”上打出了一个斜长的口子,一跃而进。
但那剧烈的震动致使表面的一层碎冰从无尽的高空砸落而下,而姜子鱼已经无力深挖下去。最终不幸又万幸的是,他还剩下一只小腿卡在冰川之中,整个人倒掉着。当烈阳再次炫目,只能看见他翻着死鱼一样的白眼。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而依稀间他好像听到“咔嚓”一声,也许是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吧。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的视线越来越窄,而四周摇晃的光线也开始变得暗淡,他的眼睛正在慢慢的失去光彩。
毒,根本没解。毒,已然发作。见血,封喉。
“想不到我连死都没能看到自己逃出这里。”这些话他已无力呢喃,唯有其乌黑的嘴角挂着的一丝无奈的笑容诉说着他内心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