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直觉得没有有什么不可理解的事。任何困惑试过一次就迎刃而解了——就象少年爱吃的葡萄一样,晶莹的表皮不像粗糙的果肉那样美味,而曾经麻痹过舌头的硬核,下次碰见时吐掉就行。所以,即使被龙王们冰冷的手臂拥抱,在最初的不适应的感觉消失以后,少年也渐渐学会了沉醉其中。
从出生开始就是那样吧:世界很小。少年渐渐学会了以拥抱的方式,区别他的世界里仅有的几个人——蓝眼爱罗婆多的拥抱,会让他忘记龙族身躯的寒意,黑眼胜财冗长的爱抚和自责的表情总会让他走神,茶色眼睛的桥罗毗耶从不拥抱他,只是喜欢用美丽的朱砂,装饰遍少年的身体。
少年并不知道鲜红色在龙族的含义,相反非常喜爱那娼妇般的色调,因为他知道自己薄薄的皮肤下面,正流淌着这种颜色的液体,可当这液体出现在眼前时,总会伴随着难以忍耐的疼痛。
少年,喜欢用涂满朱砂的手,一遍一遍的描摹着镜子里另一个自己的形象,他开心的张开嘴想呼唤自己的幻影,却发现……没有合适的语言。
少年记得,爱罗婆多在拥抱自己的时候,总是用氤氲着雾气的声音,反复的呼唤着某个音节。虽然不知道那代表什么,但少年感到这音节就像掉落的风铃那样,丁丁当当的摇散了。直到有一天他听见爱罗婆多在不经意间,用这清脆的音节呼唤身边的桥罗毗耶,而对方则还他以素馨花般的微笑,少年才开始询问:“是什么啊,这个声音?”
“乳名。就是我在成为礼王,继承桥罗毗耶这个圣名前的名字。”桥罗毗耶一边在少年身上画下新想出的花纹,一边回答。
“乳名?”少年有这样的预感——好像未知的世界,正悄悄的揭起帘幕一样,乳名,代表着某些他不得不知道的意义,“我的,乳名?”
桥罗毗耶停下了笔,湿润的茶色眼睛里有少年从未见过的微妙神情。他用带着微微上扬的尾音的腔调回答了少年的提问,并且在少年无法看见的光洁的脊背上,画下了一对高高扬起的羽翼。
“迦楼罗——”
从此,少年记住了这个带着颤音从咽喉深处抛出的强烈音节,无数次,他带着新奇的快感一边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一边将朱砂涂在镜中的自己那虚幻的身体上……
得到与更多的龙众接触的机会之后,少年渐渐发现原来存在一种让自己讨厌的生物——从外形上看,明明应该和自己是一样的,但又有微妙的不同,更柔软,更娇媚,更艳丽……
但不一定,更美。
那种生物就是“她”。少年尤其不喜欢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她们,还没有完全长成的身体就已经习惯了搔首弄姿。做作的鼻音和复杂的视线之外,少年更不能理解她们飘向自己的暧昧的表情。
可是,有一个“她”是不一样的。处于盛开的年龄的她,就象少年爱吃的葡萄一样,同时具有晶莹的表皮,甜美的果肉;然而当“阇罗迦卢”这个名字滚过舌尖的时候,在少年的眼里,她是完全没有苦涩坚硬的果核的。
她有着狮子般的眼睛,裹挟着雷云里无形的闪电横扫过来时,少年就被禁锢在颤栗的牢笼里,无数的夜晚,这双眼睛成了她和少年共同的秘密。
从她出现的那一天起,少年的心里突然开始鼓荡起一种完全新鲜的炽热感觉——这烧灼着少年的官能的感觉,只能形成这样单纯的思想:想要她的眼睛只看着自己,想要她的声音只呼唤自己,想要这世界上,只有自己和她两个人,想要在一起,想要在一起,想要在一起……
无尽的拥抱也无法压抑少年心中想见她的热望,然而总是乘着黑暗来临的她,却用最温柔的嘲笑否决了少年的提议。少年并不气馁,因为他并不了解自己的提议里深刻的含义,就像撕开葡萄丰盈的表皮那样简单,他的提议是:“阇罗迦卢,我们一起走吧。”
为什么,会被拒绝呢?少年模糊的觉得的,这世界上原来还有即使思考也不能理解的事情,并且这样的事情原来不止一件——比如神志不清时的少年时常呼唤着她的名字,当“阇罗迦卢”这音节,叮叮当当的落入拥抱着少年的爱罗婆多耳中时,他深不见底的蓝眼里,总是掠过一丝复杂而含混的笑意。这些事情就像葡萄的藤蔓,弯弯曲曲的,遮蔽了少年的视线。
少年并不知道神是什么,所以也根本不会有信仰。但他喜欢祭典的气氛,“三神祭”时龙的国土里,到处都是浓妆艳抹的美人,而从无数层的白纱单衣间,隐约露出绘满朱砂的奢华身体的少年却赢得了最多的注视。“这就是迦楼罗吗?”“没错啊!你看他那双眼睛!”少年隐约的觉得龙众们的语调里也生长着那种藤蔓。
自己的眼睛有什么奇怪的呢?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生俱来的眼神。他所熟悉的,只有镜中的自己眼里的缱绻。他更不知道,自己投向阇罗迦卢的眼神,从来都是此刻这样,随时都会燃烧起来,将一切毁灭殆尽……
是的,少年看见阇罗迦卢了。
少年听见龙众们用恭敬的声音呼唤阇罗迦卢——“仁王持国”。
少年听见爱罗婆多用优雅的声音呼唤阇罗迦卢——“爱妻”。
少年听见两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盛装龙子呼唤阇罗迦卢——“母后”、“母亲”、“妈妈”。
那是比丁丁当当的乳名更柔软的音节……“妈妈”……像舔着糖块一样,这个音节在少年心里偷偷的融化了……
“母后、母亲、妈妈……”某一天依偎在阇罗迦卢怀中的少年,用热切的声音呼唤着。
“你不是妈妈生出来的!”阇罗迦卢温和的抱紧少年,“和我们初代龙众一样,你是创造出来的——当物质和力量结合之后,你就诞生了。”
“妈妈……”少年固执的重复着。
一瞬间阇罗迦卢的嗓音变得陌生而尖锐:“我的儿子即将继承爱罗婆多和桥罗毗耶的王位,我没法生出苏婆那斯族的小孩!”
苏婆那斯族的小孩……什么是苏婆那斯?
这世界,是不是一株巨大的葡萄树呢?反复品尝着甜蜜果实的少年,越来越发现那只是这颗植物最微小的一部分而已。他为自己不断发现的这颗植物的一点点茎叶而欣喜,比如他发现胜财若君躺在飞满萤火虫的池塘边。蓝色的萤火照亮了从他苍白的腕间不断流出的透明液体,少年似乎看见某个灰暗的影子,正覆盖在若君的身上……
过了好久少年才明白那透明的体液和自己的皮肤下流淌的红色液体是一样的东西,他饶有趣味的用这冰髓般的液体,在自己皮肤上画出虚空的美丽图案,并贪看若君那不断痉挛着的艳丽表情。
胜财若君失去焦点的眼睛微微的睁开了,少年惊奇的发现他的左眼和右眼是不同的颜色——蓝与黑。这珍贵的发现使少年并没有注意到胜财若君对他的呼唤,直到多年后,当敌人们以绝望的的声音这样呼叫他的时候,少年才依稀想起这不经意划过的记忆……
然而少年却被匆匆赶来的爱罗婆多责骂了,“你要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吗?”爱罗婆多又说了少年不能明白的话,什么……是“死”……
“他的父亲,胜财甚至不来看他一眼……”同来的桥罗毗耶的话让少年更加迷惑,“也许对这个孩子来讲,还是死掉比较好吧……”
“虽然这样讲有点残酷,可……”爱罗婆多说得那么冷静,“谁让他是他母亲不名誉的孩子!”
“什么是不名誉……”问出这句话的少年,正把玩着阇罗迦卢的长发。他突然发现此刻阇罗迦卢的眼神他从没见过!她眼神曾经像雷云,将颤栗的豪雨洒遍少年的周身,然而,现在的阇罗迦卢正沐浴在那同样的豪雨里,少年领悟到,布雨者无疑是他自己!
这是从来没体验过的快感!好像宇宙的某一点正渐渐倾斜,少年固执的要阇罗迦卢讲出什么是“不名誉”,他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面前的“她”,已经无法违逆自己了!
欣赏完阇罗迦卢吞吞吐吐的答案之后,少年舒展开修长的身体,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理解自己未知事物的欢喜:“阇罗迦卢,我们,不名誉!”
阴郁的雷云布满了阇罗迦卢的眼睛,而这曾让少年不能自已的眼神,此刻却成了取悦他的工具。有着和少年同年的儿子的美丽的“她”,将刻意留长,装饰着美丽宝石的指甲嵌进了少年背后的皮肤:“是的,我们不名誉!”那语调里,有着虚张声势的放纵浓香……
好像某种预兆似的,少年和胜财若君偶遇的次数多了起来,他会毫不掩饰的看着对方异色的双瞳,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若君为什么和他的父亲,黑眼胜财不一样。
“带我走吧,除了你谁也不能带我走!”
若君苍白的嘴唇是少年所喜欢的,可是他的语言,却让少年诧异,“一起走”难道有更深刻的意思吗?原来自己也曾对阇罗迦卢讲过同样的话,但是,却远远没有若君语气里那复杂的含义。
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么傲慢:“为什么,我要带你走呢?”
“这个地方……我已经再也呆不下去了……”
“为什么我能带你走呢?”
“你会飞啊!”
“飞”——从来没有哪个词这样刺痛过少年的大脑,用近乎仇恨的力量,少年握住胜财若君的肩膀:“什么是飞?你为什么说我会飞?”
若君的嘴唇因为疼痛而翕动着,他的呼吸里有不祥的艳丽感觉:“因为你是苏婆那斯的迦楼罗啊!你有翅膀……虽然现在还没有长出来!”
迦楼罗……苏婆那斯……翅膀……
“我和你们不一样吗?我不是龙吗?”
迦楼罗……苏婆那斯……翅膀……虽然现在还没有长出来……
“我有什么不同吗?我是谁?”
“你答应带我走我就告诉你!”胜财若君的的美貌里暗含着险恶的味道,他执起少年的手,“把你的手放在我的左眼上,我们就此说定了!”
少年注视着那只左眼,和黑眼胜财不同的,蓝色的左眼,一股阴暗的水流慢慢麻痹了他的视野。突然他笑着挥开了胜财若君的手:“我才不会碰,不名誉的眼睛!”
一瞬间若君脸上险恶的诱惑冻结成可笑的面具,在他眼神里溢出了和少年同样的黑色水流:“你以为自己和我们尊贵的龙族是一样的吗——下贱的奴仆!”
少年终于明白了那阴暗的水流究竟是什么——讨厌!所有的一切,统统那么讨厌!
疯狂的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少年不断的拉扯着银发间夹杂的火焰般的碎发,这就是自己和龙族不同的地方吗?还有那双眼睛——是它们燃尽了阇罗迦卢眼中的雷云吧,像火焰般,比火焰更加灼热,龙众,只有那如同柔软的冰晶一样的眼睛……
自己……原来并不认识自己……
用朱砂细细描绘着少年的身体的桥罗毗耶,突然停下了笔,从贝壳般的喉间发出了细弱的声音:“好可怕……”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的呢,仿佛力量的物质化一样,少年的身体,已经变成某种具有残酷意味的东西了,绘满鲜红图案的**已经褪去了那青涩的妖艳感,只会让人联想到刚刚撕碎猎物的猛兽……
“会越来越像他吧……”桥罗毗耶叹息般的低语着,他温润的茶色眼睛慢慢靠近了,“我说……迦楼罗,你可以试试看抱我……”
少年越来越被一种切迫催逼着——世界无尽的伸展着,像一株巨大的葡萄,果实那甜蜜的施舍只能安慰少年的舌头,已经无法平息少年那不断扩张的灵魂……
原来龙的世界,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少年突然意识到的这一点,在突然降临的大迁徙中得到了证实。龙的国土被泛滥的黑色浊油吞噬着,他们要迁徙到更安全的地方。
封印被打开了,禁锢着物质的结界消散,旧的国土像水泡一样崩坏,笼罩在眼前的无垠黑暗被白热的轮斧劈开了,无边无际澄明的蓝色呈现在少年的眼前——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少年在心里声嘶力竭的高喊着,眼前的这一切就好像朱砂颜色的烙印,刻在少年那火焰般的网膜上,无比鲜烈的,鼓荡着那禁锢在葡萄藤中的灵魂。
“好漂亮的天空啊……很久没见过了。”桥罗毗耶若有若无的弦外之音,换来了爱罗婆多心照不宣的笑。而爱罗婆多的爱妻,阇罗迦卢却完全没有注意到那飘荡着暧昧气味的对话,因为她的眼睛,只能看见此刻突然变得陌生的少年……
这就是天空,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卑屈的岩层下,并把那阴暗潮湿之处当成自己的乐土!少年的眼睛明确的这么说着,他注视着天空深处的眼神,像疾病般热切……
“好可怕……”阇罗迦卢染着鲜艳花汁的唇间,逸出呻吟般的话语,恐怖的颤栗在语尾被突然产生的怨毒吞没了。这声音引起了爱罗婆多的注意,一瞬间,这位龙族豪奢的蓝眼王者,那无所畏惧的心突然被一种带着麻木回音的预感笼罩了——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恐怖的存在的呢?这仰望天空的少年,如同亘古以来所有恐怖的化身……
漂浮在能量之海里的巨船上,迟钝的龙众们还在为这次远行感到莫名的兴奋,骊歌的声音此起彼伏。爱罗婆多隐约的抗拒着这样的体认——原来自己一直豢养着的,是如此危险的东西……
“天空……天空……天空……”神志不清的少年呓语里再也没有任何人的名字,最先发现这个变化的,是阇罗迦卢。这呓语为少年换来了一组黄金的镣铐,爱罗婆多的眼神从来没有那么冰冷,在那近乎粗暴的对待里,少年知道这位骄傲的君王,再也没法在自己面前维持主导者的宽厚与仁慈了。
再也没有了拥抱的夜晚,少年从来没有如此沉醉的,幻想着那遥不可及的蓝天。
你可以飞的。
你有翅膀啊,只是还没有长出来——少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胜财若君的话,他那蛊惑的言语是最甜蜜的果实,慢慢的腐烂了,酝酿出甘冽的酒意。每次回味着语言的烈酒时,少年都渐渐认清了反感与排斥的葡萄藤之后,自己心灵的真相……
每一夜每一夜,若君那蓝与黑的双瞳,不断的诱惑着也催逼着葡萄藤蔓里的少年。
疼痛,毫无预兆的降临了……
从双肩开始到腰间,贯穿整个脊背的疼痛,如同看不见的火焰刀锋画下的两条致命伤口,少年恐惧的欣喜着,好像身体的深处,正饲养着随时都会撕裂自己的,虚空的猛兽。
快撕裂……那个旧的我吧……龙族新国土的幽暗大地上,响彻了黄金锁链震响的声音。
无法忍耐的疼痛,带来无法忍耐的快感;少年意外的发现遍布着爱罗婆多的强大念力的锁链,竟在自己无意识的挣扎里断裂了。不过这一刻他的感情里,惊讶的成分实在微乎其微。
龙的国土里,那层层张开的结界根本就形同虚设,少年同时感到自己的身体像铅块一样沉重,又像微风一样轻盈——彼方有谁在呼唤着自己啊,从那止境不可知之乡……
“你是谁?”少年感到,呼唤他的人就像切开黑暗的白热轮斧一样,后来少年才知道那轮斧叫太阳;它的力量,叫做光。
“你是谁。”那光芒回应他以同样的疑问。
“迦楼罗!我是迦楼罗!”少年不假思索的回答,因为他只会这样称呼自己。
那光芒如狂乱的暴涨起来,谁也看得出那是愤怒:“是谁敢这样无礼的称呼你!你是羽族的王者,悠远的天空最深处有你浮游的故乡!你尊贵的兄弟们就沉睡在那里,而你是他们中最尊贵的一个;没有你的呼唤,他们就无法醒来!即使你妙相庄严的兄弟,也要尊称你一声帝子,而那些蛰居在低底的卑贱爬虫,在五百年前用骗术使我和你变成了他们的奴仆,现在居然还直呼你的乳名!能这样称呼你的,除了我,就只有你未来甜美的新娘!”
少年忽然笑了,那是天空般澄明的微笑:“你是……我的妈妈吧!”
听见自己背后的皮肤撕裂的声音,少年明确地感受到了从自己体内伸展出的火焰的实体,虽然他并不明白那飘扬着轻盈薄片的有力弓形体究竟是什么,但他有预感,它们将把他与蓝天从此联结在一起!
巨大的幸福的眩晕里,少年失去了意识;从葡萄浓密的叶片间,他第一次看见了,遥远的蓝天……
因为不适应新国土的气候,致命的热病开始在龙族蔓延。大量现出原形的僵硬尸体堆积在黑暗的地底。因为死者失去力量,不能再维持组成身体的物质,所以转眼间,这些尸体就崩解,灰飞烟灭……
少年在整个龙的国土上,看见了曾经覆盖在胜财若君身上的灰色影子。
这就是死吗……少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在禁锢着他的巨大牢笼里。所有龙众都想把他永远的抹煞在这笼子里,只有桥罗毗耶偶尔会偷偷跑来,可他再也不敢往少年身上涂抹朱砂,也不敢再贪图少年的拥抱。桥罗毗耶轻声啜泣着:“……可能只有苏摩酒才能救我们龙族了……”
“那是什么?”
“天人族月神苏摩的血液,喝了它可以长生不死。可是,我们怎么从天人的手里得到他呢——他们的君王雷帝因陀罗,可是战胜了嗜血的阿修罗的最强勇士啊……”
“只要把苏摩抢过来就行了。”少年淡淡地说着,伸展开背后那磅礴有力的弓形体,“你去告诉其他的龙王吧——我去把苏摩抢过来,你们,就给我我要的东西!”
桥罗毗耶惊恐的看着遍布了龙王们念力的强大牢笼,在少年背后的弓形体腾起的强大火焰里粉碎了,他意识到在少年单方面决定的约定面前,龙族所能选择的,只有接受……
在缔约仪式上,少年的眼神带着火焰,一一扫过龙族君王们的面孔,阇罗迦卢从未这样深切的体认到:在少年的眼里,“阇罗迦卢”已经不存在了,那曾经甜蜜如葡萄的她,现在只是——仁王持国。
“永远别回来,死在天人的手里吧!”当少年的左手,按习俗按在阇罗迦卢的左眼上时,她平静而绝望的诅咒着;而更令她绝望的是,少年的手指竟然连一丝波动也没有,就离开了她的眼睛。
倾覆的预兆传到了天界须弥山,天人们的武器自动的飞集到一起,鸣响着降下恐怖的血雨,自建立以来从未遇到过威胁的天人的统治大厦,被那火焰组成的巨大弓形体摇撼着……
保护苏摩的重重障碍,像幻影一样被少年撕碎,少年突然发现,从身体到思想,乃至整个灵魂,自己的一切,竟是如此适合战斗……
原来自己是强大的,在和天人的对战中,少年一次一次从胜利中品尝到这酷烈的甜味。数天数夜的激斗里,号称无敌的雷帝终于有机会击中眼神如火的少年,他的神杵却只将一叶美丽的薄片从少年背后的巨大弓形体上打落下来。
雷帝知道了,自己永远无法战胜眼前的对手,他执起了神杵的战利品:“你的一片羽毛上,就有三千世界的威光,不可战胜的天空之王啊,你应当赢得我的友谊。拥有火焰般的翅膀,你应该被叫做——火翼!”
羽毛和翅膀……少年的舌尖滚过这柔软又激烈的两个声音,他抬头仰望着须弥山顶更高处的蓝天——是回去的时候了,那里,沉睡着他浮游的故乡……
年轻的天空之王,被带到了天宫深处斜卧着的月神苏摩面前,少年立刻感受到这位拥有疲倦美貌的幽雅天人的身上,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味道。
斜睨的视线里,苏摩傲慢的举起左手,不老不死的神酒在他的丝绸般的皮肤下散发着浓香:“过来带我走吧,长着翅膀的……死神啊……”
少年困惑的听着这个称呼,被他的羽翼击落的天人们,正是以带着血的喉音这样咒骂着他。朦朦胧胧的,他想起了第一次碰见胜财若君的情形,想起他染了热病般的,不名誉的蓝色与黑色的眼睛。“原来,那时他是叫我死神啊……”少年的脸上,也带上了天人那种神秘莫测的笑容。
以羽翼划破黑暗的少年将怀中的苏摩放在俱舍草上,龙众以惊喜又畏怖的复杂声音向俨如火焰的少年询问:“你要什么呢,迦楼罗?”
像天人一样的笑意浮现在少年脸上:“你们认为,可以这样叫我吗?”
包括爱罗婆多在内的八位至高龙王,以不相同的心情,预见到了相同的结果,少年的话语证实了他们的预感:“我自由了!”
直到今天他们也不明白,少年是如何知道“自由”这个他们从来没有提起过的词语。
之后的事情少年已经不想再过问了,他的任务就是抢来苏摩,到此为止;即使他知道天人们已经布下了阴险而周密的夺还计划,这骄傲的种族,绝对不会让龙众染指他们的生命之源。
在龙的国土上,少年最后要去的地方就是胜财若君的宫殿。那里意外的张开了重重结界——和所有热病隔离区一样。少年的羽翼裹挟的火焰,驱散了笼罩在宫阙上灰色的死影,因为他比死神更像死神。长满俱舍草的荒凉宫室里,积满灰尘的屏帷后面,胜财若君那蓝与黑的眼睛依然带着险恶的魅惑,但他的嗓音却有着火焰渐渐离去后灰烬的妖艳:“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带你走的。”少年从若君的声音里,感受到了葡萄腐烂前的浓甜。
“为什么现在才来呢?”胜财若君高傲的向少年伸出了左手,语调却那么缠绵,“我一直在等你,长翅膀的……死神啊……”
然而那接触没有传达到少年的手中,从脆弱的指尖开始,那有着苍白嘴唇的容颜在他眼前融化了,少年突然感到了一种切迫的危机:一直那么毫无顾忌的注视着,可自己为什么从来没看清胜财若君那不名誉的双眼呢?会忘记的!只要他不再出现,自己荒凉的心里,就再也无法找到一点他曾经经过的痕迹!自己的心,是什么时候变成灰烬的呢?什么也无法生长的灰烬的世界……
一点一点的,胜财若君的身体融化在少年的指间,像被阳光吞没的淡漠的阴影……
连灰烬都没有,这就是死吗……
一直不断增强的切迫的危机渐渐模糊了少年的视线,当一滴从未见过的无色水珠,从他灼热的眼角滑落的时候,少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这又是什么呢?在一瞬间,将危机的箭激射出了他绷紧的心灵,像灰烬麻木的救赎。
葡萄……是有毒的啊……
已经不再是少年的他,发誓再也不碰这种甜蜜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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