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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开启往事之门扉(1 / 1)

()穿过开满鲜花的幽暗长廊,就是甘味林装饰华美的拜殿了,这里并非正式的朝堂,而是那迦族最高统治者们聚会的地方。由于那迦族长期政教分立,政治中枢甘味林和宗教圣地快乐城各执一端,互不相让,这个拜殿已经空了几千年,不过今天这里却因为快乐城的四位王者的到来而灯火辉煌。

即使在前法王舍湿背叛龙族,自立为摩睺罗迦王之后,那迦族仍沿用旧龙族“八龙执政”的习惯,称统治者为“八龙王”,因为保留了原来属于舍湿的空位,所以真正的执政者也只有七个人而已。而这次可以算舍湿离开后,执政者来得最齐全的一次聚会了。

牟尼珠在重重叠叠的帘幕之下放射出柔和的光芒,舒适而优雅,带着不易觉察的**味道。拜殿的装饰风格模仿天宫的品味,这正是如今的法王——婆苏吉引以为傲的。不过拜这里的气氛却与装饰风格不太契合,因为直到现在拜殿理还只有六个人,其中绝大多数都不认为自己有等待余下的那个人的义务。

“已经开始了吗……未免太快了吧……”斜倚在帘幕之下的靠垫上的一位青年龙王用小小的声音自语着,那种语气就好像发生不幸的事情是自己的责任一样。这位拥有藤色的蛇魂的龙王低垂着修长的眼睑,长长的睫毛的阴影投在苍白的脸上,异常精致的五官仍然染着淡淡的疲惫,他显然还没有从长途跋涉的辛苦中恢复过来,“这次是乾闼婆的亚世界吧,憍罗……”他抬头去看站在身边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的另一位龙王。

被唤作憍罗的那位龙王有着与前者完全不同的华奢的美貌,而他的衣着也似乎在强调自己的美貌一样。此时这位额上生着水色蛇魂的龙王正用挑剔的眼光审视着拜殿的装饰,听见询问的声音,他苛刻的表情立刻软化下来:“哥哥就是这么爱担心,本来乾闼婆的国土就有一半是假的嘛!”他用流传在阿斯帝迦的一句有关乾闼婆族亚世界的俗语开着玩笑。

很难相信这两位容貌和性格迥异其趣的龙王是亲生兄弟,华丽却缺乏亲切感的弟弟憍罗毗耶是现任理王,快乐城的兵权掌握者,而那位看起来有些过于纤细的兄长则是那迦族的最高宗教首领——智王爱罗婆多。从某种程度说上半个龙族的权力就是掌握在这对兄弟手中的。虽然常有人因为容貌的关系而担心这对兄弟的能力,但快乐城的繁荣证明了那些人的怀疑完全是以貌取人的偏见。

“可是……”爱罗婆多仍是那种自责般的语气,憍罗毗耶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担心也不会减慢亚世界崩坏的速度啊!你说是不是,胜财?”他转头去看站在阴影里的一位拥有松叶色蛇魂的龙王。

这是唯一一位穿礼服的龙王,同时也是在场的唯一一位女性龙王。她安静的站在牟尼珠的光芒照不到的地方,守在另一位已经入睡的龙王身边,听到憍罗毗耶不负责任的言语,她停顿了一秒:“我的任务是保护持国殿下,其余的事不太明白。”在世袭制的那迦族社会里,这位不苟言笑的美人的身份有些特别,她是现任灵王,负责快乐城内部的保安工作,但在登上王位以前,她只是一个平民。和血统高贵,理所当然的继承了没有子嗣的前理王王位的憍罗毗耶不同,胜财是通过蛇魂、颈上的纹饰的重重检查,最后推定是前灵王的转世才进入最高统治圈的,所以她的态度异常严谨。即使在不太正式的场合,只要有其他龙王在场,她的衣着总是一丝不苟,而且一直使用敬语。只要看看那种认真的性格和骑龙战斗的英姿,就不难明白这位女王的女性拥护者远远多于男性拥护者的原因了。

“如果穿上便服的话就是位美人了,现在只能算半个吧。”这种不负责任的评价出自理王之口,这位同样继承了其它的家族,却几乎没有在自己的新宫殿里住过一天龙王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并没有评论他人的立场。

胜财回答了憍罗毗耶的问话,又转过头去注视着她沉睡中的被保护者:仁王持国,他是现任斋宫,即整个龙族的替身人偶,以自身之力替龙族转嫁灾难。这位龙王的年纪明显较小,肢体还保持着少年纤细的样子,如果说爱罗婆多为了礼貌还在勉强硬撑的话,这位珍珠色蛇魂的龙王孩子气的举动就完全表现了快乐城四王的疲惫。

可依然没有被等待者要出现的征兆。

“比起不守时的人,我倒宁可与寡言的女人约会。”憍罗毗耶皱起了形状美好的眉头。

伴随着从房间另一角传来的尖锐的啐舌声,爱罗婆多温和的警告心浮气燥的理王:“谨言慎行,憍罗!”他的语气里似乎并没又包含多少责备的成分。

憍罗毗耶拨动他耀眼的银发,转向刚刚发出啐舌声的方向,他的目光立刻被一道严厉的视线捕获了。这愤怒的注视来自一位高大的短发龙王,他额上榴火一般的鲜红蛇魂和他的双眼一样,仿佛要燃烧起来。这位属于甘味林一派的龙王在战场上有着力敌万军的名声,而传闻中他的火爆脾气也决不逊于他的的战斗能力。所以这位有“炎之力王”之称的甘味林军权掌握者德叉迦龙王是任何种族的战士都最不愿意碰上的对手。

而理王却不屑的轻笑了起来,完全无视那即将喷发的怒火:“德叉迦王兄,这个道理就像我觉得这里与其模仿天宫的拙劣装饰,还不学学苏婆那斯族的简约风格一样啊!”

毫不避讳的说出世仇的族名,表现出对这个与世隔绝的种族内幕的熟悉,与其说炫耀自己的博学多闻,还不如说是在故意煽动对方。力王德叉迦果然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苏婆那斯族,你到底是那一族的啊!”

一位坐在德叉迦身边的龙王立刻起身,从后面抱住那个准备向前冲的巨大躯体,动作的娴熟程度表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作这样的工作了。这位一样梳着清爽短发的龙王温和稳重的气质下蕴藏着无比的迅速与敏捷,他一边抱紧比原本已经很高大的自己还高出一头的身体,一边向憍罗毗耶打着“别再刺激这个家伙了”的暗语。德叉迦一边挣扎着一边向这位龙王大喊:“闻军!放开我,让我教训这个没有教养的小子!”阿斯帝迦最大的雇佣兵团:龙骑兵的最高统帅战王闻军只得用尽全力阻拦随时都会发狂的力王德叉迦,他萱草色的蛇魂映射着牟尼珠凌乱的光线。

可惜憍罗毗耶此时的心情也异常恶劣,他根本不打算听从那位拥有萱草色蛇魂的挚友的劝告,他继续刺激着那座会行走的火山:“我听从哥哥的意见,但并不表示你这个野蛮人也可以这样对我说话!”

胜财完全没有管这件事的意思,她只是低下头确认持国有没有被吵醒。爱罗婆多揉着额头,他实在没有多余的体力去压制这场争端。就在这场不体面的吵闹准备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的时候,整个事件的真正元凶出现了。

清秀的容貌呈现出一种官能性的疲惫,法王婆苏吉暗淡的金色蛇魂说明了他生活的无节制。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拜殿里的混乱,只是对斜倚在靠垫上疲倦的爱罗婆多表现出莫大的兴趣:“爱罗!是爱罗吧!”他阻止了爱罗婆多起身行礼的动作,“原来你已经抵达了呀!刚刚乾闼婆族送给我几个阿波娑罗美女,早知道你已经来了,我就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啦!”

如果是平时,憍罗毗耶早就给如此无礼的胡言乱语者以终生难忘的教训了,可这种与身份极不相称的言论竟然出自八龙王之首的法王口中,连一向性格尖锐的理王一时都为之瞠目结舌。

“您真是辛苦了……”爱罗婆多以平静而优雅的态度应对着,表现出他过人的涵养。

“哪里哪里!”婆苏吉将智王不动声色的讽刺当作了恭维,“爱罗你越长越像阇罗迦卢殿下了……那种妖精般的美貌啊……”毫不避讳的说出爱罗婆多兄弟的母亲,也就是前斋宫先代仁王持国的闺名阇罗迦卢,对于婆苏吉这种近乎污辱的轻率行为,如果不是爱罗婆多拼命用眼神阻止,憍罗毗耶早就发作了。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什么话!”力王德叉迦的怒火忽然转移了方向,朝法王婆苏吉喷射过来,“你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召集我们过来的呀!”

憍罗毗耶在与爱罗婆多两人相处的场合下曾这样评价过力王德叉迦: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正直。这种言论虽然有些刻薄,但也不失其准确性。

婆苏吉立刻不好意思的大笑起来:“哎呀,哎呀!我差点忘了呢,是爱罗说他有事情要告诉我的……”

且不论直属的甘味林双王,从快乐城来的王者们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婆苏吉轻率的态度令他们厌恶。先代法王舍湿虽然也从不自恃高贵,装腔作势,但那种清新自然的坦率态度完全没有影响甚至反而更加彰显了他的王者尊严,而这位现任法王则完全不会拿捏尺度,根本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憍罗毗耶走到爱罗婆多的身边,皱起了眉头。

然而他华奢的美貌立刻分散了婆苏吉的注意力,法王开始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理王的水色双眸,对方艳丽的面容上流露出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态度使他一时不敢贸然开口,然而就算是这样的注视也已经让憍罗毗耶有发火的理由了:“您有什么吩咐吗,法王殿下?”他挑衅般的偏过头,可能在婆苏吉的眼中这种神情充满了可爱的挑逗吧,他有些神往的自语着:“理王殿下的容貌还真是酷肖先代智王啊……”

同样名为爱罗婆多的先代智王生前惊才绝艳,憍罗毗耶也一直为自己肖似父亲而骄傲,可是此时婆苏吉的恭维却只能引起他的愤怒。

“所以我说没必要和甘味林这边商量的,哥哥!”憍罗毗耶的话与其说是针对爱罗婆多,还不如说是针对甘味林三王,“那种事我们快乐城就能办妥啊!”

因为婆苏吉对待憍罗毗耶的轻佻态度,爱罗婆多藤色的双眼里也流露出不满的神色,他微微皱眉,压抑着这种情绪:“不能这样说,苏婆那斯王劫走了勇者阿斯帝迦的转世,勇者不仅是维系着那迦族存亡的关键人物,而且与我们也有着很近的血缘,于公于私这都不是小事啊!”

爱罗婆多的话让拜殿之中瞬间充满了冰冷的不安,婆苏吉一下子变了脸色:“苏婆那斯王,那个迦楼罗吗……”他下意识的强调着“那个”两字。

“是啊,就是那个迦楼罗!”看着婆苏吉的丑态,憍罗毗耶不怀好意的说,他同样也强调了“那个”两字,不过语气中却包含这与法王的恐惧截然不同的情绪。

“不可能啊,迦楼罗他不是失踪了吗……”婆苏吉的语气与其说是怀疑,还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

“那是持国殿下梦到的。”爱罗婆多坐直了身体,“他的体内有罗盘啊……”

身为那迦族的斋宫,持国在接任仁王的那一天起就继承了整个阿斯帝迦族的缩影——罗盘,他能敏感的感知各个亚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从而代替那迦族趋吉避凶。他的梦境实际上就是整个阿斯帝迦世界的镜子。

“那还得了!”力王德叉迦如雷鸣般怒吼了起来,“那个欺人太甚的家奴!看我去把他碎尸万段!”对于苏婆纳斯王,他一向有着比别人更深的仇恨。

“你的话,只怕不是他的对手吧……”水色蛇魂的理王再一次展现他的毒舌。

那迦族和苏婆纳斯族决战的时候,迦楼罗和在座的龙王们一样还是一位少年。因为当时前任八王还健在的关系,在座的龙王里真正和迦楼罗对战过的也只有德叉迦一人,结果正如憍罗毗耶所说的一样,德叉迦大败而还,至今这场战斗都是力王一族里的禁语。

战王闻军忽然放开了阻拦德叉迦的双手,脸色苍白的退至法王身边,做出保护的姿态,一瞬间,拜殿被榴火般的光芒包围起来——德叉迦终于发狂了。

鲜红的光流四下奔突,撕裂了重重叠叠的帘幕,击碎了摇摇欲坠的牟尼珠,能量的旋风裹着各种碎片,不断撞击着拜殿的四壁,殿外的侍者们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虽然力王发狂是经常的事,但这次的规模却是难得的壮观。

闻军、憍罗毗耶、胜财各自张起界结保护身边的人,那迦族规模最大的统治者聚会眼看就要这样不体面的结束了。“明知道他的脾气,就别揭他的伤疤了嘛!”爱罗婆多有些责备的看了憍罗毗耶一眼,起身准备压制德叉迦的无差别攻击。

然而这个时候,一道珍珠色的光流忽然从拜殿的角落爆发了出来,像流水遇到烈火一样,珍珠色和榴红色的两道能量波在撞击的瞬间同时消解。拜殿里恢复了平静,只有牟尼珠的碎片慢慢的坠落下来,反射着晶莹的光芒。时明时暗的光线映照着一脸茫然的混乱平息者——刚刚睡醒的仁王持国。他环顾四周,显然对他并不太长的假寐时间里发生的一切感到不解。

“我梦到迦楼罗了!”刚走出睡眠世界的斋宫用与身份不称但却并不讨厌的天真语气说着,“在好大的沙漠里,好多花……白白的,香香的……一下子就凋谢了……”

“琉璃森林有一半是假的。”这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有关乾闼婆族亚世界的俗语。但无论哪一半是假的,都不能妨碍人们对这里的向往——提婆族的天宫是美好的,苏婆纳斯族的浮游之城是美好的,那迦族的双城是美好的,但问起阿斯帝迦最美丽的地方,谁都会回答:是琉璃森林。

五种元素的自然之力和谐而圆满的作用于这片土地上。四季如春的琉璃森林有着肥沃的土地,和煦的阳光,充沛的降水和温暖的微风。由大树自然形成的屋宇和宫堡之间盛开着各种各样的鲜花,成群的蝴蝶飞舞着等待进化,当拥有高一级的形体时,他们就会加入阿波娑罗或是乾闼婆的行列。整个阿斯帝迦里没有人比美貌的阿波娑罗更加热情奔放,而以香气为食的乾闼婆,这里的主人们,则是最好的幻术师,他们可以变成人们希望的任何模样。从上古时代开始,生活在琉璃森林就是所有异族人的最大心愿,所以到了今天这里到处都可以看见不同种族的人们,不过其中有一半倒是乾闼婆变化而成的。“琉璃森林有一半是假的”说的大约就是这种情况吧。

如果身边没有这个累赘那就真的很完美了……在某个冷清的街角,沾着露水的昙花丛边,迦楼罗叹着气送走了不知第几个向他搭讪的阿波娑罗美女,灰心丧气的看着正把一朵昙花往嘴里送的阿斯帝迦。

对于人类的身体和生活习性,迦楼罗一向有着一种生理上的厌恶。太古眷族就不必说了,即使出现较晚的苏婆纳斯族也是依靠自然之力维持生命的。就像苏婆纳斯族通过光来吸取养分一样,其他族群以与自己相同属性的元素之力为食物,然后再转换成与自己属性相反的元素之力归还给世界,这是一个协调完满的运作过程。可是人类完全不同,他们是以物质为食的,为了生存下来他们必须吞食其它的族群,有时候这种屠杀甚至不是为了维生而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至于那些被排除体外的无法被吸收利用的物质,那简直是阿斯帝迦旧居民怎么也想不通的存在。好在阿斯帝迦有一半是龙,迦楼罗还可以强迫他保持太古眷族的进食方式,不过稍有不慎,阿斯帝迦还是会像人类一样被美味的东西吸引。

“你不觉的难看吗?”迦楼罗打掉阿斯帝迦手里的昙花,他已经记不清这时自己第几次阻止阿斯帝迦像人类那样进食了。没有心的阿斯帝迦凭着本能固执的想去继续攫取食物,系在他腕上的九子铃晃动着,却没有任何声音。本来,没有力量的人是绝对无法操纵代表创造神梵天恩宠的九子铃的。

“即使牺牲自己也要封印我,那一战,真是让我吃尽了苦头……可是,那个时候的你到哪里去了呢……”迦楼罗已经不想再管面前的人了,他揉着太阳穴,艰难的说。

……太浓了,昙花的香气,浓得让人晕眩……

“就是这一带啊,我梦到的!”有些孩子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他一定就在这一带!”

虽然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对方这么近的地方自己却没有发觉,迦楼罗不得不提高警惕。他从花丛后窥看发出声音的方向。不远处街角树屋的檐下站着两个年轻的旅行者,不太像乾闼婆变化的。从背影看他们的体态都十分优雅,衣着虽然不那么醒目,但从质地到裁剪都十分精良。从他们灿烂的银发和微微显露在领口的美丽纹饰上迦楼罗可以确定这两个人来自那迦族。

“不要那么大声说话!一点也不谨慎!”身材高挑修长的那个那迦族人不满的责备着,说话时的姿态雅艳无比,“你的梦还真是准,上次说他在大沙漠里,现在却带我来了大森林!”

迦楼罗没来由的觉得这种语气非常熟悉。

“可是,只有我没有见过他的!”年少的那迦族人用撒娇的语气说着,“你们都见过他却从来不对我将他的事!小气!”

”所以我最讨厌小孩子了!”青年的那迦族人不满的侧过头,迦楼罗隐约窥见了他华丽的美貌以及水色的蛇魂。

也许在那里见过吧,毕竟那迦族人很多嘛。迦楼罗尽量往好的地方想,可是这个时候,那位那迦少年忽然大声的抗议起来:“憍罗毗耶才是笨蛋!”

“你住口!乱说什么!”那迦族青年顾不得仪态,一下子捂住了那迦少年的嘴,阻止他再说下去。因为位置的改变使得迦楼罗得以窥见那位那迦少年的容颜——陌生的面孔上,有一双与珍珠色蛇魂同色的灵活的大眼睛。

八龙王家族的后代是以蛇魂与双眼同色来显示自己身份尊贵的……

迦楼罗的表情严厉了起来。这个拥有珍珠色蛇魂的少年且不说,龙族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相应身份的人会拥有相应的名字,就比如“憍罗毗耶”这个名字只能为历代理王及其第一顺位继承者所用,其他人一旦使用就会被视为僭越而遭受刑罚。在迦楼罗的记忆中名叫憍罗毗耶的人只有两位,一个是死在他手里的与容貌与舍湿极端肖似的先代理王,还有一个就是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出生于智王爱罗婆多家族的现任理王,那个时候,他和迦楼罗一样还是个少年——

总是用敌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然后飞快的跑到有着藤色蛇魂的哥哥身边,好像怕他会不翼而飞一样,在迦楼罗的记忆里那时的憍罗毗耶分明有一双水色的眼睛,和他的蛇魂一样的颜色……

迦楼罗再次向街角望过去,昙花淡淡的灰影落在那两个那迦族人站立的地方,而那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踪影。

“不管是谁都好,我不想再和龙族扯上关系。”他叹了口气,暗暗下定决心。

虽然无法和鼎盛时期相比,但位于琉璃森林中央的总督府依然是奢华和享乐的象征。不过这座由巨树形成的宫殿那庄严华美的正门长时间的禁闭着,由树根形成的宽阔台阶上落满了干枯的花瓣。看来已经许久没有显贵的客人拜访过这里的主人——月之主,提婆·苏摩了。

然而这位风雅的总督依旧维持着略带古风的奢侈生活,从正厅到内室,以及曲曲折折的回廊上到处都设置了盛着香料的灯台,许多体形纤小的蝴蝶围绕在由细小树枝形成的精致灯台边,它们那些放射出变幻莫测的柔光的身体聚集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朵朵盛开在黑夜边缘的花。这种夜蝶在以香气为食的太古眷族中是极为稀有的,因为它们只喜欢侍从香的味道,所以大量名贵的侍从香被用来吸引这种罕见的照明工具。在琉璃森林,夜蝶在某种程度上说已经成为高贵身份的象征。

在苏摩用银刀割开手腕的时候,他身边灯台上的几只夜蝶被他的血液,也就是甘露——苏摩酒的香气吸引,翩翩飞舞了过来。在它们快要停在自己伤口上的那一刻,苏摩丢下银刀,轻轻抓住了其中一只。带着美丽光芒的磷粉从苏摩指缝间滑落下来,落在由寄生植物铺成的柔软的地面上,渐渐熄灭。然而其它夜蝶依然不倦的探寻着苏摩的伤口。

拥有略带疲倦感的美貌的乾闼婆族总督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转过了头。一位侍从捧着盛有书信的银盘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阿早……”苏摩的声音里也有那种极具魅力的疲倦感,“如果还是那几封信的话,就别拿给我看啦……”

“不就是画军殿下写给主人的信吗!亏他是族长,请主人您退位,把乾闼婆族交给人族去管,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这位叫做阿早的乾闼婆族侍从有着清新爽朗的声音,他说话又急又快,仿佛等不及喘气似的。但在说到“主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态度却那么的慎重。

苏摩示意将那封为了不失礼数而装在琉璃木果实的匣子中的信件放在案上,有些不满的对阿早说:“有时间管这些事,不如多注意自己的仪容把……你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与原形,华丽的蝴蝶比起来,进化后的乾闼婆族的容貌反而比较朴素,略显苍白的脸上镶嵌的双眼大而圆,由于没有眉毛的关系,眼睛更加被凸现出来,绿色的短发像羽毛般轻软,无法遮盖风之属性的人特有的尖耳,总之,与提婆族人的优雅,旧龙族人的妖艳和紧那罗族人的清丽比起来,乾闼婆族人的容貌虽然不能说乏善可陈,但也实在算不上可圈可点。不过和其他种族一样,乾闼婆人同样得到了创造神的恩典——他们拥有随意变化的能力。这些阿斯帝迦的幻术师们可以变化成他们见过的任何人,哪怕与某人素未谋面,只要听了描述,较为高超的幻术师也能将那个人的形象变个**不离十。

久而久之,乾闼婆族渐渐的将以素颜示人看成了非常失礼的事,尤其是拥有主人的乾闼婆,更不应该让主人看见自己真正的样子。苏摩让阿早注意仪容,指的就是这件事。

“啊!主人又在准备献给天宫的苏摩酒了吗?”完全无视苏摩的责备,阿早用他爽朗的声音强调着,“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血给别人喝嘛,我要是主人啊,就离开这里到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阿早……”苏摩的语气中隐隐有了责备的意思,平民出身的阿早并非资质低下不善变化,相反还是个高明的幻术师,可是他总是推三阻四,要等到苏摩提醒才极不情愿的变化成其他人的模样。

“我跟你说啊,主人……”阿早还是不死心的岔开话题。苏摩轻轻拨动提婆族特有的光亮的黑色长发,慢慢的站了起来。因为身上也沾染了侍从香的缘故吧,几只夜蝶飞舞着围绕在苏摩身边,在他重重叠叠的单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暗淡的光线不断的照亮他优美的容颜。苏摩坐着的时候显得有些慵懒,一旦站起来却意外的高挑,提婆族与生俱来端庄的仪态甚至会产生些许的威压感。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阿早啊……”听着苏摩漫不经心的声音,阿早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似乎只是看着自己的主人,他就会呼吸困难。而苏摩好像很喜欢看阿早这样的表情,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变成她的样子吧,卢醯尼的样子……”

阿早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每次听到这样的要求时,他总是这样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好像苏摩的提议有多么不可思议似的。对他这样的反应,苏摩非常的不满意。从某种程度上说,阿早实在不能算是驯良侍从的典范,但他却拥有离苏摩最近的位置。因为在总督府众多的乾闼婆族侍从里,只有阿早所变化的卢醯尼最为肖似本人,不管是外形还是神韵,阿早都最能捕捉到那个人的影子,那个消失在悠久时空里的影子……

这就是苏摩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开阿早的原因。

阿早再一次低下头,把视线固定在地板上,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抗拒,但他的容颜已经开始渐渐改变。轮廓线的微微曲扭过后,提婆族人刻意留长的黑发流淌过他的双肩,当阿早再次抬起头时,他已经成功的变化成了一位提婆族少女,那种用带着淡淡畏惧神色的大眼睛注视着人的样子纤细而柔弱,像抚子花那样楚楚可怜。

苏摩无声地笑了,一瞬间表情变得异常温柔,他向面前的人伸出了手,然而这个动作意想不到的变得粗暴:“白檀香……”苏摩用力的抓住阿早的双肩,“哪里来的这种低贱的香味!”

“那个啊!”阿早用提婆族少女的脸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今天在香料铺我不小心碰翻了盛白檀香的盘子……”

苏摩的视线忽然变得冰冷:“不要用卢醯尼的样子说这么不高明的谎话!”

阿早用提婆少女那双明净的大眼睛注视着苏摩,毫不畏惧:“是主人先违反了禁忌……我是个乾闼婆啊!”

作为风之精灵,快乐是乾闼婆的唯一追求,他们忠实于自己的**,在最大限度上保持着一种率性的生活。为了这种自由,他们可以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大,也可以放弃拥有的一切。轻浮或是坦率,对于他们不同种族不同的人一向有着不同的评价,但有一点是公认的——即使是主人也不能限制乾闼婆的自由,因为他们天生具有风的灵魂。

苏摩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残酷的表情:“很好……”他的微笑里有血腥的味道,“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夜蝶轻轻扑闪着光亮的翅膀飞开了,苏摩的寝宫里充斥着阿早无法自持的声音,他用类似哭泣的语调重复的说着意义不明的散碎的句子:“……请离开这里吧……主人……离开琉璃森林……”

“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苏摩的声音里有毫不动容的残忍,“绝对不会……”

这个时候,从寝宫的门口传来了尴尬的咳嗽声,因为得不到苏摩的回应,那位不解风情的来访者用更加随便的态度发出提醒的声音。苏摩不耐烦的抬起头来,却在一瞬间变了脸色:“怎么会是你!”惊讶使他一时忘记了保持优雅的风度,“你进来多久了?”

“的确来得不凑巧啊……”来访者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叹息,“不过,我看见的应该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困扰才是。”他走到了灯台下,夜蝶的光芒照亮了他银发里那些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的碎发,少年纤细的身影依偎在他身边。

苏摩不情愿的将长发拨至左肩,开始整理凌乱的衣衫,那种装出来的怨恨神情异常幽艳:“好久不见了,真是想念你啊,苏婆那斯王……”

“你的表情和你的话不太一致嘛!”来访者苏婆纳斯王迦楼罗苦笑着,“对我用敬语,表示你的心情非常糟糕吧!”他推开想往他身上粘的阿斯帝迦,却在无意中注意到了苏摩的衣服,外浅内浓的萱草色下裳上罩着层层淡墨色的常服,这是丧服使用的颜色。迦楼罗的表情立刻沉重起来:“发生什么事了,苏摩?”他指了指身上的衣衫暗示着。

苏摩低下头看了看,那种魅惑的疲倦感又浮上了他的脸庞:“没有别人,还是她的……”

“她,卢醯尼吗?”迦楼罗看看苏摩的丧服,又看看一边化作卢醯尼模样的阿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那有服丧这么久的,而且还穿着丧服玩变身游戏,你的品味还真是奇特!”

“你还说没看见什么!”苏摩拉了拉松散的领口,用不屑的目光瞥向阿斯帝迦的方向,“迷恋上人族的人恐怕没有嘲笑别人的资格吧!”

“是半龙啊……”迦楼罗拖长声音纠正着,“舍湿送给我的礼物!”他狠狠的强调了“礼物”两字。

“噢,这倒蛮像舍湿的风格的!”苏摩有些怀念的笑了起来,“我也好久没见他啦……”虽然在龙族的独立战争里两人分属不同的阵营,但这并不妨碍这位黑发的月之主与银眸的龙王不错的私交。

迦楼罗迟疑了一下:“只怕没有机会再见他了……”他斟酌着说出了这样的话。苏摩难以置信的抬头注视着苏婆纳斯王映着夜蝶光芒的表情。当确定这不是说笑时,寂寞浮上了月之主的眉梢:“这么快……”

两位背负着整个种族命运的统治者都非常明白“快”的究竟是什么,因为身份太过相似,连安慰的话都很难开口——那位银眸龙王的离去所留下的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空白……

“啊……不要碰那里……好痒啊……不可以……”完全没有一丝紧张感的香艳的声音突兀的插进了郁闷的沉默中,令两位统治者不约而同的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阿斯帝迦像小狗一样在依旧维持着卢醯尼面貌的阿早身上上下的嗅着,阿早则躲闪着,发出并不那么坚决的拒绝的声音。

可能是阿早身上的香气又勾起了阿斯帝迦的食欲了吧,总而言之,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快乐。

“阿早!不要用卢醯尼的脸发出那样的声音!”

“阿斯帝迦!那个不是好吃的东西!”

苏摩和迦楼罗几乎是同时发出这样恼怒又无可奈何的斥责,被斥责者则一脸无辜,阿早像抱住什么玩具似的一把抱住阿斯帝迦:“好可爱呀!”他大声的笑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那时卢醯尼的笑脸吧,苏摩的表情又一次温柔了起来,迦楼罗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冷笑了起来:“真的假的啊……”

“你以为你有这个资格说我吗?”月之主毫不留情的回击,“龙族那个先代斋宫是怎么回事啊?”

“你一定要和我吵架吗?”在苏婆纳斯王说出这样一句话之前,一阵无法相容的声音忽然响彻整个寝宫。因为太过响亮而且非常难听,两位统治者花了好大力气才分辨出那是一阵笑声——阿斯帝迦模仿阿早发出的笑声。

“湿婆神啊……”月之主下意识的呼出了毁灭神的名字,而迦楼罗那惊讶的表情下则掩藏了其他不易觉察的复杂感情——诀别时舍湿那哀恸的表情似乎还在眼前,自己那句“我会给他心”的誓言还没有散去,然而对于这个全然依照本能生活,完全不知感情为何物的勇者的转世,迦楼罗实在想象不出“给他心”的办法:六欲与生俱来,不需传授,而七情却又不是用语言或行动就能教授的。可是令苏婆那斯王束手无策的事情,微不足道的乾闼婆侍从却只用一个拥抱,一阵笑声做到了。“真是太难看了……”迦楼罗皱起眉头,发出意义不明的低语。

回过神来的苏摩拼命忍住笑,吩咐阿早带阿斯帝迦到偏殿休息,一向很粘迦楼罗的阿斯帝迦竟然意外的爽快,跟着阿早一起向殿外走去,迦楼罗大声提醒那位走到门口的乾闼婆族侍从:“不要给他吃东西!他饿的时候把他带到水源附近就行了!”

“水源啊……”阿早犹豫的低语声并没有能传进迦楼罗的耳中。

转回头的苏婆那斯王忽然发现了月之主脸上揶揄的表情:“怎么了?这样看着我?”他有些心虚的问道。

“是个好父亲呢!”苏摩点了点头确定自己的话。

“别把我说的那样老!”就在迦楼罗大声抗议的时候,乾闼婆总督的脸上换了严肃的表情:“你碰上麻烦了吧……”他用了肯定的句式,“不然,也不会想到来我这里。刚才那个‘礼物’可能就是麻烦的根源!”说着,苏摩看向阿斯帝迦消失的门口。

迦楼罗注视着苏摩略带疲倦感的美丽眼睛,这个人也许可以算是朋友吧……每次见到这位乾闼婆族总督时迦楼罗都在心里这样确定着,虽然并没有什么深交,但彼此却都能在第一时间猜透对方的心事,不知道是两人都太聪明还是真有默契。终于,苏婆那斯王笑了起来:“这次恐怕又要以八龙王为对手啦……舍湿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交给兄弟,倒交给仇人……”他为难的抚了抚脑后的头发,这个动作看起来多少有些孩子气。

“我想在任何情况下,舍湿都不会把你当作仇人吧……”苏摩漫不经心的掠起耳边的黑发,从眼角看了迦楼罗一眼。

“可是‘他’会啊……”迦楼罗发出苦恼的声音。

“谁啊?”

“憍罗毗耶,那个理王……”迦楼罗疲惫的叹了口气,“那迦族的怨恨是很可怕的,他们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淡忘,尤其是那个理王……”

“噢!”苏摩摆出了感兴趣的表情,“憍罗毗耶?那个漂亮的龙王吗?你做了什么让他怨恨的事吗?”他故意拖长语气,怕迦楼罗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那种性格的人,长得再漂亮我都不想招惹……”迦楼罗冷笑了起来,不过这个不完美的冷笑很快就被沉吟的表情吞没了,“可是再怎么说,他父亲先代智王的死,都与我脱不了关系的……”

因为苏婆那斯族与旧龙族纠缠不清的复杂关系,苏摩作为外人也不能妄加评论,他稍稍沉默了一下,疲倦的笑了起来:“可能我也不能留你太久了,你来的时候看见了吧,‘湿婆神’……”

迦楼罗很快明白苏摩这里提起的并不是毁灭神的名字,所谓的“湿婆神”其实是其它种族对人族制造的巨大的钢铁战斗机器的称呼。与旧种族不同,人族没有自然之力的庇佑,无法以他们的身体呼应无处不在的五大元素,但他们却拥有稳定的**,也正因如此,组成他们身体的物质更替起来异常困难,所以他们寿命奇短,极易衰老,抵抗伤痛和疾病的能力在旧种族眼中看来几乎为零。但是人族从诞生之日起就拥有旧种族无法想象的能力——他们善于控制和操纵物质。用工具弥补能力的不足,用武器保护**的脆弱,无论多么艰难,他们都会尽全力活下去。正因为单体的寿命短暂,人族整体的代谢相对而言就变得比其他种族快上无数倍,所以进化的速度也是长寿的旧种族无法想象的。从成功的在这个世界中生存下来的那一天开始,人族就深信自己能用物质造出阿斯帝迦已有的或没有的一切。

“湿婆神”就是人族对其他种族所拥有的强大自然之力提出的挑战。他们要以巨大而坚硬的人造表皮对抗能量的结界,以物质自身所具有的强大破坏力对抗五大元素盈亏消长。

钢铁的巨灵们已经行进到琉璃森林的边缘了。这片富庶而丰美的土地是人类的第一个目标。

“虽然不该我管……”迦楼罗叹了口气,“你要离开这里吗?”

“只怕由不得我吧……”苏摩毫不在乎的说出了这样的话。就在迦楼罗猜测着句话真正的意义的时候,威风凛凛的喝令清道的声音从总督府前冷清的街道上传了进来,前驱者在正门口报上了前来访问总督的主人的名字——乾闼婆现任族长,画军。在苏摩那仿佛一切都是不可抗拒似的无所谓的表情里,迦楼罗决定到树宫殿中央的露天花园去回避这位意外的访客。

“请你不要再说个不停了!有关迦楼罗的事,我完全不想提!”水色眼睛的理龙王烦躁的拨动灿烂的银色长发,大声拒绝身边仁王持国的所谓无理要求。这两位龙王的暂时居住在琉璃森林的一座小巧精致的树宫殿里,空洞的树心中央恰巧有一眼清泉,小小的水流在绿荫之下形成了一个浅浅的水潭。憍罗毗耶就斜倚在横掠过水面的树干上,并不顾忌银色长发的末梢已经被潭水浸湿。而伏在潭边的持国则还在抱怨着:“憍罗毗耶最小气了,从来不跟我讲迦楼罗的事……”他低声嘟囔着,还没能长得很长的银发从脸颊的一侧披散下来,令他不满的神情看起来非常可爱。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憍罗毗耶有些恼怒的闭上了眼睛,“我为什么要陪着小孩子闹啊!”他吃力的叹了口气。

甘味林拜殿内那迦族的高峰会议实际上是在爱罗婆多的主持下才没有不欢而散,并且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的。鉴于苏婆那斯王诱拐勇者的事件关系重大,不宜有权力圈以外的人介入解决,而仁王持国拥有可以监视整个阿斯帝迦世界的罗盘,由他来追踪迦楼罗是再合适不过的。但持国年龄太小,又没有与苏婆那斯王相处的经历,要顺利完成任务就必须有人保护和协助,可他的保护者胜财王是平民出生,恰好没有见过生长于龙族深宫的迦楼罗,作为持国本身又非常不善长与快乐城以外的人相处,所以各位龙王最终讨论决定由理王来协助仁王。如果不是兄长温柔的请求,憍罗毗耶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与小孩为伍的。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什么都知道!”持国不服输的瞪大珍珠色的眼睛,可是看起来非但没有增加任何说服力,反而更加孩子气了,“是龙族先用骗术骗迦楼罗作龙族的奴隶的!所以他才会向龙族复仇!”

“被骗的人才是笨蛋!他自己不该反省一下吗?”憍罗毗耶微微皱起眉头,用同样非主流的观点对持国这些不符合龙族主流思想的言论做出评价。

“那龙族也是自作自受!”因为没有亲身经历那场战争,持国在对待那位龙族世仇的态度上加上了太多理想的英雄主义色彩,可对于真正经历了那场腥风血雨的人而言,“迦楼罗”这三个字就不仅仅是异族君主或自由战士的象征符号这么简单了。

并没有呼应持国完美主义的言论,憍罗毗耶的脑际似乎掠过了不愉快的画面,他用力拧紧清秀的眉头:“我是永远不会原谅那个人的!因为那个人,父亲才会……”

“咦?”持国第一次听到憍罗毗耶流露出对迦楼罗的看法,他有些困惑的抬起头,“憍罗毗耶的父王,先代智王殿下,不是因为没能保护好先代理王殿下而引咎自裁的吗?”

憍罗毗耶忽然坐直了身体,他看向持国的眼神异常冰冷:“你才活了几天,从什么地方道听途说来这样的话!”

“可是……”持国还想辩解,但一向悠闲散漫,喜怒不形于色的理王那忽然变得锐利的眼神让他觉得脊背发冷,他微微的缩了缩肩膀,“对不起嘛……”

“如果你敢把这样的话说给爱罗听,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对你客气了!”憍罗毗耶冷冷的补充着。然而往事像冰凉的夜色一样,又将他渐渐包围起来……

即使当时只是个孩子,憍罗毗耶却还是清晰的保留了那一天的记忆——

那个雨天,抱着先代理王的尸体回到快乐城的父亲难以形容的平静安详,他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被众人所仰慕的父亲,美丽而神采飞扬的父亲,一直被自己视为骄傲的父亲,他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陌生过。那种仿佛透明一般得安详令憍罗毗耶感到无法遏抑的恐怖,他下意识的躲进身边的兄长怀里,直到听见宫殿深处传来哀悼君主的悲声。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无法解释的恐怖也许正是因为这位敏感的少年看见了潜藏在父亲背后死亡的阴影吧,然而憍罗毗耶至今也不能确定,真正令自己恐惧的到底是死神伸向父亲的无形的利爪,还是父亲不顾一切的步向死亡深渊的决心。

他永远忘不了那时父亲的表情,所以他也绝对无法原谅那个杀死先代理王,同时也间接杀死了父亲的凶手——那个与他年龄仿佛,有着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的双眸和羽翼的少年。

“为什么……”每当想起那一天的时候,憍罗毗耶总会在心里发出这样的疑问,但他同样不能确定自己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总督府……”持国含混不清的声音打断了憍罗毗耶的深思,水色蛇魂的理王惊讶的发现仁王竟毫无征兆的陷入了半睡眠状态,“……总督府……卢醯尼……”仁王在罗盘的牵引之下陷入无边无际的梦中世界。

“快醒醒!这样你的身体会崩解的!”憍罗毗耶深非常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启动罗盘,会被这件强大的法器反噬最终失去赖以生存的自然之力,他用力摇醒拥有珍珠色蛇魂的仁王。在憍罗毗耶的印象中,这位少年龙王并非力量薄弱不足以控制罗盘,相反还能极好的驾驭这件力量强大的法器,反噬的情况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是在进入琉璃森林之后,持国失控的状况就一再发生。

“你的自然之力在衰减啊……”憍罗毗耶看着持国有些暗淡的蛇魂,而这几天,自己身上疲惫的感觉也比往日来的明显。

持国抚着额头坐了起来:“是啊……明明每天都在补充能量的……可是好累……”

“这样可不行,我们也许明天就会和苏婆那斯王对上的!”憍罗毗耶闲散的外表并不妨碍他谨慎的作风,“而且,你也看见了,人族的‘湿婆神’……”

持国点了点头,却因为头晕而再次扶住额角:“好香啊……昙花的香气……”

昙花浓郁而苦闷的香气飘进了龙王们居住的树宫殿,憍罗毗耶挥不散这种气息,就像他挥不去心头忽然产生的莫名的疑问一样:“好像有些奇怪啊……”

他的喃喃自语融进了琉璃森林暗淡而芬芳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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