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散发着冷冷的白光,卧室外一盏火红的油灯不断跳跃,屏风内外仿佛两个世界,一个冰冷死寂,一个温馨安详。
兰卓荦早早吃过药便睡下了,可到了半夜,又被伤口疼醒了,她辗转难眠,痛苦不堪。就在这时,冉瑾晟轻轻推开了门。
“麻烦进屋先敲门!”兰卓荦有气无力地道。
冉瑾晟看着兰卓荦那被疼痛折磨得几近扭曲的面部表情,悠哉地道:“莫非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兰卓荦懒得和他打嘴仗,躺在床上继续哼哼。
“不就是挨了几板子么,有那么疼吗?”冉瑾晟不以为然地问。
兰卓荦气得牙痒痒,“你也去挨几板子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事都怪你,要不是你冉府的家宅之争,我会挨板子吗?”
只听见冉瑾晟轻轻哼了一声,接着便见他开始宽衣解带。
“你这是要干嘛?”兰卓荦忙问。
冉瑾晟不搭理他继续脱,他解开每一件衣服的扣子,最后一次性把衣服全部撩了起来。
兰卓荦心里一阵慌乱,立即闭上了双眼。却感觉一只大手突然抓住她的手,下一秒,手下一片炽热,她睁开眼,只见一道指头粗的疤痕横亘在冉瑾晟的胸膛上,从左肩膀处到右肋下方,足有六七寸长,端端是触目惊心。
兰卓荦抬起头,对上冉瑾晟那双沉寂深邃的双眸,“你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啪”冉瑾晟合上衣服,冷眼睥睨着兰卓荦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兰卓荦讪讪地缩回手。
某励志大师满意地笑了笑,穿好衣服,又道:“听说你棋艺精湛,正好爷今晚睡不着,不如你陪我下几盘?”
兰卓荦疼得死去活来哪有心思下棋,可她要是拒绝,肯定会招来冉瑾晟无比鄙视的眼光,鉴于此,她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冉瑾晟搬来小几和椅子,放好棋盘,摆上棋子,摸起汉白玉棋子,落下一枚。
这次受伤,一养就是半个月,冉瑾晟几乎夜夜都到东厢寻她下棋,可他对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绝口不提,他不点破,兰卓荦也乐得自在,左右闲来无事,也就陪他下几盘,有事情做总好过夜夜受那疼痛的煎熬。
那日挨板子之后,冉瑾晟虽表面冷漠,但一应事务安排得十分周到贴心,不仅让她在东厢养伤,而且还指派知秋冬儿两人贴身照顾她,院子里所有的人都觉得冉三爷目的不单纯,兰卓荦不傻,当然也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
虽然她不会自恋地认为冉三爷爱上了她,但至少可以肯定,冉三爷看上了她,大概想把她收用了。
笑话!她兰卓荦是什么人?那可是从一夫一妻制文明社会穿越而来的女权主义者,又怎么会做别人的妾?想收用可以,必须先给她一个正妻的名分!当然这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她继续装傻,只要冉瑾晟不捅破那层纸,她就一直装下去。
转眼就要过年了,几天前,冉瑾晟特意过来叮嘱她,让她闲来无事便将《西游记》的故事写下来,以便让说书人照着说给府里的女眷们打发时间听听。
兰卓荦怀着保护知识产权的无比荣耀的责任感大义凛然地拒绝了冉瑾晟的威逼。
冉瑾晟也不多话,第二日送来一本崭新的册子并一百两银子,在金钱的腐蚀下,兰卓荦乖乖就范,立马抱着毛笔冥思苦想。可刚写了一个下午,她就不耐烦了,想着找个时机口述说书人。冉瑾晟也不为难她,果真把段先生请到了府上。
养伤的这段时间,向楠析来过几次,每次都送来一大堆伤药和点心,他大概把她当小孩子哄了,昨个儿居然还找来了皮影戏艺人,又唱又闹,说是给她解闷。兰卓荦心里暖暖的,总会想起前世老给自己糖吃的邻家大哥哥。
三少爷醒来后恢复很快,听冬儿说他曾偷偷给知秋塞过伤药,想必是自责了,兰卓荦却不大买账,嘱咐知秋伤药留下,道歉不接受!
顾子正和何燕妮离开了冉府,说是回大州了。本不该来,毕竟你一个大州的郡王不好好在自己封地呆着,居然跑到敌国大臣的府里,说出去,谁都会认为你别有居心,遑论大州那老范疑心病的皇帝?
何燕妮一走,江怀居的八卦中心立马转向了兰卓荦,可乌龟兰却依旧充耳不闻,继续装她的聋子。
这几日,冉瑾晟见兰卓荦翻来覆去一直在看那本《天仙配》,便给她找了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可三天不到她就看完了,一时书荒的兰卓荦只好盘算起自己的事来。
她趴在床上,手下的算盘劈啪作响,这些日子以来,她说书共挣了一百九十两银子,药膳食谱挣了一白两银子,杨兴羔贴补五十两银子,接济兰卓凡两百两银子,日常打点用度花了二十两,目前她手里还有一百二十两银子,一共欠冉瑾晟五百八十三两银子。
兰卓荦顿时便泄气了,长路漫漫,还债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想到此她心烦意乱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冬儿见了赶紧上前制止,“兰儿姐姐可是要出恭?”
“不,我要出去走走,我都躺了快半个月了,骨头都快散架了!”兰卓荦一面说一面胡乱地往身上套衣服。
十二月的天,寒风更盛,冬儿给她披了一件灰鼠斗篷,这才让她出门。
庭院里的灌木叶子早已掉光,只留一根根光秃秃的枝桠,怪异而萧索地暴露在冬雪里,竟也生出一种决裂的美感。
兰卓荦穿过庭院,直接来到冉瑾晟的正屋,她打算去冉瑾晟的书房转转,只是不知能不能进去,一般来说书房之类的地方都是内宅重地,轻易不让进。
兰卓荦刚到门口,伶俐的荷风便迎了上来,“兰儿姑娘,三爷还没有回府。”
“我不是来找三爷,三爷给我的书看完了,我……”
正考虑如何措辞,荷风却似生了颗七窍玲珑剔透心,立马接话说:“三爷说了,要是兰儿姑娘来要书,就让您自个儿去书房里找。”
兰卓荦受宠若惊,“真的吗?”
“是的,前几日三爷便嘱咐我们这个丫头了,只是您一直没来!”荷风嘴角弯弯,轻声说道。
兰卓荦迫不及待绕过多宝阁来到冉瑾晟的内书房,书房并不大,可书案、琴桌、案几一应俱全,东南两面放着两大个榉木书架,里头分门别类放了上百本书,尽管如此,南面的书架依旧空着大半。
她仔细看了看,这些书大多是史料传记,其中也不乏历代名家的孤本论著。
靠左手边的角落中还搁着一卷卷书画墨宝。只北面的墙上孤零零挂着一幅不大的画。那幅画像是随手描摹出来的一般,布局构思意境等有所欠缺,关键是没有后续的勾勒,略显单薄。
估计这画便出自冉瑾晟之手,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将这幅不尽如人意的画作挂起来,莫不是过分自恋所致?
兰卓荦笑着摇摇头,转身去看冉瑾晟的书案。上面放着一盘尚未下完的棋,她仔细一瞧却是几月前她与老太爷所下的残局。因当时他被老太爷堵得进退无路,是以记忆深刻。可此时黑子仅落一枚便突出重围,棋路大开。
她与冉瑾晟这几日夜夜对弈,大多都是她赢,免不得要在他面前炫耀显摆一番,可她始终没能找到这残局的出路,如今看来,却是冉瑾晟故意让着她了。
她自尊心顿时受挫,谁稀罕他让了!她就不信他的棋艺比她强。
于是她推翻整个布棋,重新落了一局前世所研究过最难的一盘残局。据说这盘棋的诡异程度不亚于天龙八部里无崖子的珍珑棋局。
兰卓荦满意地点了点头,从书架上随意找了几本史书,便离开了书房。
刚出了门便见百灵鸳鸯几人在院子里扫雪,兰卓荦满心欢喜地朝她们走去,可没到跟前,百灵几人便远远的散了,像是刻意躲着她,避着她一般。
她呼吸一窒,停下脚步,尽管她刻意去忽略一些事情,像鸵鸟一般将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子里,但他不得不承认,许多事情渐渐发生了变化,如同冬儿和知秋对她的态度,恭敬却疏离,可即便那样也不该躲着她。
兰卓荦心里头拔凉拔凉的不是滋味,“冬儿,她们是怎么了?莫不是认为我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就渐渐疏远我了?”
冬儿却一直不答话,兰卓荦错愕地回首却见她低着头神情慌张,欲言又止。
兰卓荦握住冬儿的手:“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碧湖姐姐被三爷放出去嫁人了……”良久冬儿才吞吞吐吐地说。
兰卓荦大舒一口气,“这是好事啊,丫头大了始终是要放出去嫁人的啊!”
“……听说对方是个人伢子,名唤二伢子……”后面的兰卓荦一句没听进去,她比谁都清楚那二伢子的为人,碧湖嫁给他,可能没多长时间便被他卖到窑子里去了,这简直比那蝉儿还要可怜……
兰卓荦不喜碧湖,可乍一听到这消息,脊背上不由得渗出一层冷汗,“什么时候的事?”
“姐姐受伤后第二日就出了府了。”
“那冯妈妈就没去求求太太?”
“求了,可三爷态度强硬,太太也没辙,三爷说了,如果冯妈妈再闹腾,便将碧湖卖给披甲人为奴,冯妈妈这才消停下来。”
兰卓荦心里难受,再无心思闲逛,她转身回到屋里,摊开书桌上的纸和笔,照着《般若波罗蜜心经》细细抄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