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知道,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洪府留下的唯一一位夫人殷素问,总会从不间断的,每年前往山中礼佛,也不知为的是求佛,还是去讨个清静。
她与寺中文阳师父长久以来表面上相互敬重,却又不时的透出一丝叫人无法理解的隐秘情感,旁人也都知道,殷家姐妹与这寺中之人却有过往恩怨,但都是前事,时日久了,大家也都淡忘干净,也没人再多言多问。
毕竟是将军府家事,谁又敢多听多问呢。
于是这许多年,洪家夫人前往寺中,众人只当是种习惯。
可身旁仆从换了一批又一批,到头来已是没人猜的透,他二人究竟有何关系,当然,没人敢去猜。
殷素问自己知道,这些年与文阳的相处,虽是表面平静,可二人心中却时时波澜,只是谁也没去把心中掩着的那一层薄纱掀开。
殷素问也知道,长久以来,文阳一直都猜忌着她,只是他却忍着她,即便心中藏着怨念,一直以来都没说过她一句不好。
他是个和尚,可却仍带着颗凡心,实在不是个老实和尚。
殷素问走近文阳,微曲着身子,低头看着文阳。
她轻叹口气。
“文阳,你老了,我们都老了。你如今,还看得清我现在的模样麽?又可还记得,我原先的模样?”
“你姐姐那时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文阳没回答,只是淡淡问道。
只是他心中,却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这么多年来,你都没过问过姐姐的死,如今事隔多年,又当着这么些外人的面,你何故问我。”
文阳抬头,想要去看清眼前之人,却是一片模糊。
“我不问你,是因为我不敢问,我怕眼前的殷素问不再如我心中的那般。所以我宁可这辈子不闻不问,永远保留她在我心中初识的单纯美好。”
他缓缓起身,摸索着走到正厅中间,继续道:“可如今这几位年轻人,是带着你姐姐的憾来的,指不定,更是带着她的苦、她的冤!所以趁着今日,我便将一切都问个清楚明白。”
殷素问似乎也知道今日躲不过了,无奈道:“好,想问什么,你便问罢!”
渐渐的,文阳的情绪稍有些激动起来。
“你那时与我说过,你对那洪老将军并无深情,可你却仍千方百计的去争夺洪将军宠爱,让你姐姐受了冷落,究竟是为何?之后那洪大夫人的死,是不是也是你从中挑唆?还有…”
文阳几乎一气呵成的将话说了出来,大概是因为藏在心里多年,终于得以倾泻而出。
“还有你姐姐殷素宁,明明一颗真心待那洪将军,因何受那伤风败俗的罪名赐下毒酒,分明心中不忠的人是你!”
“你闭嘴!”
殷素问恼怒。
分明是她让他问的,可她却再也不愿听得半句。
“好,今日我就来告诉你,究竟是为什么,反正如今该在的人,不该在的人都不在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起身快步走到文阳跟前,将那块完好的玉佩放到文阳手心。
文阳将那玉佩摸了个遍,问道:“这可是,我赠与你姐妹二人的另一块玉?”
“不错。”殷素问看着他肯定的答道。
“是你姐姐给你的?”
接下来,就是很长时间的一阵沉默,面前的殷素问没有答话,身子有些微微摇晃,似是有什么说不出的苦楚。
她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文阳,艰难启齿道:“不是,这是你赠予我的那一块。”
文阳听言,十分疑惑。“不,你忘了,我赠你的那一块玉,你那时便还了我,还摔得破碎了些,你……”
你……
文阳一时有些发愣。
“是我的,这就是我的!”
“什么意思?阿问?”他轻声问道。
她却转身,几近嘶吼。
“别这么叫我,我早便跟你说过,我不是什么阿问,你的阿问,早就死了!!!”
“什么?……”文阳一时震惊,手中玉佩骤然掉落,在瞬间安静下来的大厅中发出清脆响声,听得人心中都有些发了慌。
空气在这一瞬似乎都凝结了下来,面前妇人却突然如松下一口气般,垂下眼帘,平静了呼吸,低头带了一丝略微艰难苦涩的笑意。
一旁安静待着的言凉几人也同样一脸惊色,却也有些懂了其中意思,只就析苗一人在那儿歪着脑袋冥思苦想,不知这突然来的尴尬气愤究竟是为何。
他们倒也完全没打算着回避,只在此安心等着自己想要的结果。
眼前二人也全然没顾及他们几人,却倒是没想到,听来的结果却竟是如此,也着实有些意料之外。
文阳有些跌跌撞撞的上前紧紧抓住妇人双臂,情绪激动。
“你再说一遍,阿问,怎么回事?”
妇人沉默。
“说啊!!!你方才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告诉我!!!”
文阳抓得她生疼,可此时的妇人并没有试着去挣脱,而是垂着双臂,任由文阳激动的摇摇晃晃。
她抬眼看向文阳,看着他渐老的脸庞,微微一笑,十分温柔。
“这么久以来,你心中一直在怨着阿问吧。”
文阳缓缓放手,低头不语。
“你一定在想,过去单纯善良的那位小姑娘,如今是不是手中早就沾满了鲜血,早就变得歹毒心肠。许多年前害了她姐姐,害了洪家大夫人,还气死了家中父母。变得表里不一,厚着脸皮享受着如今将军府的富贵与风光,独自一人自私苟活在这个世上。”
“我以为……”
“对,那都是你以为,你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最了解真相的人,把这些猜忌早便当了真。所以你宁可在这处小寺庙中当一辈子的虚假和尚。我次次来寻你,你却从不过问我什么,可态度却是时好时坏,面上尊重,实则恼怒至极!”
“所以你……真的不是阿问,阿问她?她……?”
文阳还是不敢相信,也不肯去相信。
以往他心中虽是怨着恼着她,可只要她还能不时的来到自己身边,不论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缘由,只要还能在余生里见到她,他便可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完一辈子。
可如此却来告诉他,她早便不在这个世上了麽?